散文||春夜念故人

春夜念故人

天空是灰的，晦暗的乌云像盖子一样罩在头顶，我一直跑，一直跑，你就在前面对我笑，雨点噼啪砸下来……梦戛然而醒。

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频繁出现在梦里的人，是你的身体感觉到了你的思念，替你见了一面你朝思暮想的人。我再无法入眠，披衣坐起，在一片深不可测的宁静与黑暗里，不可遏制地又想起了你，回忆奔涌而来。

那年夏天很热，你靠在自家小店门前的躺椅上乘凉，我来帮妈妈守店——我们的店只隔了一堵墙。店里很闷热，我拿了一把椅子也坐到门前，听到声响，你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抽着烟。

过了一会儿，你问我，会唱歌吗？在此之前，我们彼此认识，但从未讲过话。我点点头，当沧桑的歌词从我青涩的嗓音中传出，我看见你笑了。你说你的嗓子再唱不出任何歌曲，我说，那以后我唱给你听。

第一次去你的住处，我惊讶于墙角堆积如山的酒瓶，你摊摊手，笑着说，谁让我酒量好呢。你自诩千杯不醉，后来我终于知道，清醒才是你倍感痛苦的根源。十六岁时的那场变故，让你遍尝世间冷暖；二十五岁，你爱的人结婚了，新娘不是你。如今的你仍是茕茕孑立。

父母相继离世，带给你的打击不言而喻，也正因为缺乏被照顾，成年后的你很善于照顾身边的每一个人，常有各色的朋友，到你的住处欢聚。每当短暂的热闹过后，你就会安静地坐在角落，自斟自饮，体味满室的清寂。年少不识愁滋味的我，多年后才明白，那叫孤独。

你最爱在月明星稀的夜晚，和我相约骑上老旧的自行车，四处游荡。远离了街道，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划过耳旁，窸窣作响。嫌我骑的慢，你总是飞快地骑上一段，再远远地停下来等我。风吹过你的短发，带去一阵柔软的起伏，银色月光下，你斜倚在自行车旁的样子，像极了一位俊朗飘逸的男子。

一番追逐竞驶，我气力耗尽，赖着不肯再骑，你便推着车，慢慢地和我并肩而行，我轻声哼着歌，你默默地听。月色静好，清辉遍洒，空气里漾满温柔。

大我十几岁的你，亦有着未泯的童心。有一次我们去钓鱼，河很窄，两岸的大树枝干伸到了河面，近乎连接到了一起，浓荫蔽日。为了快捷地去到河对面更好的地势，你攀到树顶，妄图从树枝相连处爬过去，手脚并用的样子实在可爱。结果可想而知，我们既没有身轻如燕，又不会燕子穿云层，掉到河里是理所当然的事。两个人湿漉漉地站在水里对望，笑到无可自抑。

青春里的心事枝枝蔓蔓，许多的无法言说，总有你在旁默默陪伴。那时，喜欢的男生被另一个女生从外省追上门，高调挽手从我面前经过，只听见心碎的声音在胸腔里回荡。我趴在你那张破旧的沙发上，久久不发一言，你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背，你什么也没说，却传递出一股力量。考试失利，你拖着我去跑步，连续几个月的汗水挥发，郁结逐渐消散。

我离开故乡的前一晚，在你小小的居室里，离别的愁绪在蔓延，你闷闷地抽了几根烟，我们一伙人喝了许多啤酒，最后横倚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天还没亮，你送我去车站，汽车离站，我趴在车窗上，看你的身影慢慢变小渐渐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后来，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困于工作，我很少回去，书信承载了我们大部分的思念，偶尔通电话，都是有不可不说又非纸笔所能表达的，因着长途话费贵，往往长话短说，速战速决。

数年过去，你依旧孑然一身，我却将成为人妻。婚宴上，你对我身旁的他说：对我们L要有十分的耐心，十一分的细心，十二分的恒心，你要对她好……他频频点头，我则泪目。

那一天迎来送往，疲累至极，本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念及来日方长，匆匆的，就告别了。不曾想，一别竟是永远。

阿霞发来消息时，我正埋头于紧张的工作中，“秋已走，葬礼已结束。”短短几个字，却无异于晴空霹雳。明明前几天我们还通过电话，你说我寄去的书和MP4你很喜欢，最喜欢的是书里夹着的我的近照；你说谨遵医嘱，身体状况良好……

我怔在那里许久，不敢相信，我知道你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但心脏病是没有料到的，你还这么年轻，等着你的应该还有漫长的一段路。也暗自悔恨，婚礼一别后，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我竟然都没有抽时间回去看看你，我们甚至没来得及告别……眼泪决堤。

脑海里一幕幕一帧帧都是你，回到家翻出你的来信，一封一封逐字逐句再读，才发现你对自己的情况总是寥寥数笔带过，大部分是对我的惦念。你工工整整为我抄的治疗鼻炎的偏方，我没有仔细研究过；你教我做菜的方法，我也没去实践；你说江南的春天应该极美，等忙完了这阵，你要在一个温暖的春天来看我。合影旧照上，你笑得灿烂，眼里仿佛有日月星辰，山川大海。我将它们一一收好，锁在一个再不想开启的抽屉里。

此后寒交暑，昼替夜，四季流转全无两样，只是人间少了一个你。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是我心头永远的遗憾，不敢问你最终栖息何处，固执地想，只要不去面对，你就一直鲜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还是常常会想起你，在车窗前看到告别的一幕时，听到一首熟悉的你经常让我唱的歌时，吃到一道你爱吃的菜时，甚至在听到一个你名字的谐音时……往事的余温对抗着岁月深处的孤独，慰籍着平淡生活里一个又一个失望的瞬间。

年月如水流，江南又到春天，放眼皆是碧云高天、柳幕垂烟，东风袅娜吹得万花吐蕊，晴光耀波水而璀璨。可这明丽春景，终是再也等不到你。如今你的墓前也定是芳草萋萋，我也该去看看你了。拈一朵微笑的花，携一缕清风，穿越隔岸的杨柳，来到你面前，点燃一支烟，斟上一壶思念的酒，与你对饮，再细细絮语离别后的万千思绪。你曾说暖心最是故人言，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开心的对吗？

陌上花开，待我缓缓归！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林芬，原藉湖北，现居杭州，热爱写作，文章偶见于《北海日报》《闽北日报》《东台日报》《左江日报》《石家庄日报》《余杭晨报》《马鞍山日报》《宁波晚报》《牛城晚报》《扬子晚报》《柳州日报》《中国女性》《金山杂志》及微刊等处，愿做文字里的流浪者，俯拾仰取，纠缠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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