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流好汉 / 开普饭

本文导读：

人可以没权势没财富，也可以没脾气没城府，却万万不能没本事。

记得有一次，大学室友们聊起了《水浒传》里自己最钟意的人物形象。大伙儿有喜欢浪子燕青的，有钟情小李广花荣的，也有惋惜豹子头林冲的，反正没人喜欢宋江也没人喜欢高俅。轮到我时，我脱口而出，“我喜欢圣手书生萧让。”

没想到这位“英雄好汉”的名字让大家不由一愣，似乎一时间谁也想不起书里还竟然有这么一位。最后还是酷爱《水浒传》的老大猛地一拍大腿，“哦！我想起来啦，就是善于模仿笔迹伪造书信那位！”然后老大笑嘻嘻指着我说：“你小子不厚道，这是拐弯抹角在骂我们读书不细致呐！”

其实我没那么多心眼儿，圣手书生萧让的确是我喜欢的人物。虽然在《水浒传》里他的形象模糊不清、事迹乏善可陈、出场次数很少，只能算水泊梁山中的末流好汉。

在“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里，没什么武艺身手的萧让自然挤不进“三十六天罡”，英雄聚义大排座次时列第46位，只能归入“七十二地煞”之列。他仅有的几次出场，也是依据军师吴用的安排去伪造官方书信，为梁山军的行动故布疑阵。即便是宋江整顿军马的梁山鼎盛时期，他的差事就是处理一应文书，是个典型的司令部参谋角色。

萧让最“重要”的一次出场，发生在宋江因题反诗被抓进江州大牢后。江州知府蔡九写信请示叔父当朝太师蔡京，该如何处置危险人物宋江，蔡京回信指示应当就地处决。负责送信的神行太保戴宗想搭救宋江，就回程中把太师的信带上梁山想办法。于是萧让出场，按照军师的吩咐模仿太师笔迹重写一封回信，要蔡九知府派人把宋江押解到开封府再做处置，这样梁山好汉就有机会半道劫囚车。

蔡九知府看信后深信不疑，但身旁的黄文炳却看出了细微破绽。书信本身没问题，问题出在吴用一时疏忽，在太师的家信上盖上了官印，结果戴宗也被知府三言两语问出了破绽，一并投入大牢。这才引出后来梁山好汉远赴江州劫法场，搭救宋江上山入伙的故事。

虽然这个偷梁换柱的计策最后穿了帮，但萧让圣手书生的本事当真是惊呆了年幼看书的我。你想啊，这萧让不单舞文弄墨在行，左右两手都能写漂亮的毛笔字，竟然还能模仿笔迹，尤其是模仿当朝太师蔡京这个史上大书法家的笔迹，这难道不是天大的本事吗？这种本事虽然没有舞刀弄棒驰骋万军抢眼，也算得上实打实的硬功夫、谁都拿不走的硬核竞争力！

在《水浒传》后来的故事里，改换门庭成了官军的梁山军，在宋江带领下帮助朝廷四处平叛，结果在平定方腊的过程中损兵折将元气耗尽，遂了朝廷“一石二鸟”的心愿。一百零八位大小头领不仅折损大半，即便侥幸获得封赏的，也大多被朝廷暗算，比如中毒而亡的卢俊义、宋江、李逵，令读者嗟叹不已。

不过萧让的结局反倒出人意料。因为手上的真功夫，他压根儿就没随大队出征，而是被直接请进太师府，当了蔡京的幕僚，继续发挥“职业特长。”可见，是金子总会发光，萧让的本事在梁山不算主流，在看重文采喜欢书法的蔡太师那儿却是将遇良才派上了大用场。

无独有偶，梁山中如萧让这般身怀特长却只能屈居末流的好汉们还不止一个。比如治好宋江伤势的神医安道全、善制火药火炮的轰天雷凌振、兽医高手紫髯伯皇甫端，还有与萧让同时出场，仿制出太师官印的玉臂匠金大坚，全都在宋江出征前被朝廷显贵们以各种名义请走，继续发挥特长并且得到善终。

有时我就在想，在《水浒传》这部注重英雄主义、武戏明显多于文戏的著作中，为啥要安排萧让金大坚这些末流好汉出场呢？而且不只提到的这几位，像鼓上蚤时迁、金毛犬段景住这种只会三脚猫功夫、动不动就拖后腿惹祸上身的无赖汉，还有除了身材高大一无所长，以盗马为生只出场一次的险道神郁保四，统统都有戏份，这又为什么呢？

现在我想明白了。《水浒传》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除了两军交战血雨腥风，除了荣辱交错忠奸对立，背后还有人性，还有生活。作者表面上是在塑造梁山好汉，实际上是在描述自己认识的生活自己理解的时代，自然要为这些人物安排最恰如其分的命运。既然是社会，那就是三教九流不可或缺，饮食男女样样俱全，也同样是天生我材必有用，人人各司其职、各安其位。

故事里的小旋风柴进贵为前朝皇族后裔，双鞭呼延灼大刀关胜都是高居军界要职，玉麒麟卢俊义本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这些顶级好汉最后都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这种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命运安排意味着，看上去本事大地位高的人，不单是享尽尊荣，肩负的责任同样大，面对的风险同样多，更容易成为他人的眼中钉，因为地位官职财富这些东西永远都是紧缺资源，时刻能被他人拿走。正所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能幸运一时，未必就能幸运一世，出来混总得还。

至于行者武松、黑旋风李逵、青面兽杨志这些颇能引起读者同情好感的硬汉型英雄，在没上山前就是性格丰满爱憎分明的人物。但这些人物往往优势与劣势并存，优点与缺点同样明显，容易被人利用蛊惑，成为某些高人能人斗争耍手腕的牺牲品。现实生活中这样的角色同样大有人在，因为有鲜花就有野草，有主角就有配角，你的本事不大或者你的本事别人也有，那你就只能成为被选择被利用被淘汰的对象，这辈子就得任人划拉，这就是生活的真相。

萧让、金大坚、皇甫端这些末流好汉，上山是因为自己有本事，上山后成了末流好汉是因为本事与梁山军事斗争路线离得太远只能当陪衬，下山后能得到善终躲开倾轧还是因为这份本事。本事就是本事，该硬核的还是硬核，际遇不同无非是因为时机不同形势不同平台不同。这正应了那句话，“这世上从来没有垃圾，只有放错位置的资源”。由此，核心竞争力这种东西一旦产生，可以被一时忽略，却不会被永久磨灭，是金子总会发光，是人才总能逆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