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刚(上海市)
那只温暖的小巢就搭在我家窗前的那株香樟上。这株香樟很大,树冠已越过六楼屋檐,虽经多次修剪,却蓬勃占据了房与房之间的所有空间。透过香樟茂密的枝叶,我能清晰看清它的一举一动;如果打开窗户,爬上窗台,我甚至能用手直接够到它。但我不想打扰它,我非常乐意它成为我的邻居。但台风突然光临,这是它始料未及的。那些天,狂风大作,树枝被台风刮得东倒西歪,继之又是暴雨如注。鸟巢不断倒伏在我的窗户上,然后又被远远甩开去,那岌岌可危的形状,委实让人担忧。而且鸟巢没有屋顶,不能遮挡风雨。斑鸠孵着蛋,浑身湿哒哒的;身子一直在颤抖,眼神无比凄惶。台风过后,高温又来了。斑鸠不时站起,又蹲下,显得非常焦躁;到了晌午,气温陡升,斑鸠热得掀开翅膀,不停喘气,脑袋耷拉着,眼睛也不敢睁开。一天里,只有早晚两头才会有另一只雄性斑鸠来替它一会儿。女儿曾非常羡慕其自由,但此刻却在庆幸她的不自由,钢筋水泥所设置的樊篱,在阻挡飞翔的同时,也遮挡了风雨。好不容易,斑鸠熬过了最艰难的20天。毛茸茸的小鸟,此时已从母亲的腹底怯怯的探出脑袋,母亲低头啄了它一下,那眼神阳光一般,瞬间就照亮了蓬勃的生命。有时小鸟会爬出去,爬到小屋的边缘,母亲迅速把它衔回来;转眼,小鸟又爬了出去,母亲又把它拨回来。这种拉锯,更像是一种游戏,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让庸常日子生出些许情趣。更有趣的是母亲给孩子喂食,它们嘴对着嘴,母亲从嘴里吐出一些食物,小鸟就使劲往下拽,拽狠了,母亲就往上仰头,小鸟又使劲把它拽下来。然后一上一下,被反复拉升,煞是好玩。小鸟渐渐长大,母亲也经常飞离。飞离,自然是为了找食。但有一天,母亲回来时却发现孩子不见了。小鸟的羽毛还未长齐,尚不能独立飞行,去哪了呢?母亲在树枝间跳来跳去,左顾右盼,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结果啥也没找到。我能读到它眼里的自责和绝望。也许,小鸟因为贪玩,越过了边界,以致坠楼。之后的日子有点浪漫,雌雄斑鸠天天腻歪在一起。我在书房,时不时能听到它们“谷谷”的叫唤。声音略显低沉,但细听起来,又很是情意绵绵。恩爱过后,一只斑鸠又开始孵蛋了。这次是两只鸟蛋,我深为鸟巢的狭小担心,如此“特困”之所,能容下希望吗?但我的担心有点多余,也就过了20天不到,鸟巢中突然就多出一只小鸟来。不,是两只小鸟。女儿的眼力比我好:你看,底下还有一只。对,我说:小鸟身上还是湿的,头也抬不起来。我的话音未落,只见那只斑鸠用头顶了它一下。刹那间,那只小鸟被顶出了窝,坠到树底下去了。女儿尖叫了一声。但那只斑鸠,没显出任何惊慌的表情,只是埋下头,衔起另一只小鸟。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一派天然自成的姿态。选择?女儿疑惑道:选择什么?同样的生命,理应得到同等尊重。我说:斑鸠的生存之道,也许更接近自然法则。之前一只鸟都没带好,现在同时带两只,力不从心啊。那段日子,我们对这个邻居的关注度大幅下降。但女儿依然在暗中观察,她时不时会跑近了瞅上它一眼。一天,女儿又发现了新的状况。她说这只小鸟太顽皮,一点不听妈的话,老是爬出鸟巢,又不会飞,很容易摔下去。我说你别咒它,那只斑鸠也够可怜了。她说你别不信,不安分的生物都是惹祸精。此话刚说不久,那只小鸟就销声匿迹了。女儿便说:看到吧,又被我说中了。还说,它妈吃筋吃力孵了它二十天,说没就没了,该多伤心啊。然后那只斑鸠并没显出特别的伤心。至少我没看出它的难受,而是和她的配偶直接进入了下一轮的卿卿我我。这次,那只斑鸠的腹部底下只孵了一只蛋。但孵了20天,居然没孵出任何结果来。那枚蛋,也在某一天不翼而飞了。接连多次的打击,似乎没有挫败斑鸠想当母亲的热情,反而更加激励了它的斗志,令其越战越勇。之后的一天,斑鸠再次生出两只鸟蛋,而且令我刮目相看的是。这次它不仅成功孵出了两只小鸟,而且都把它们顺利带大了。现在它已从容许多,已经能够同时喂食两只小鸟。它用一张嘴同时衔住两张小嘴,能同时面对两张小嘴的拽拉,然后又荡秋千一般把它们甩起来;它还能让小鸟们乖乖听话,尤其在飞离时,能让它们不越雷池。等它们胎毛褪去,翅膀长硬,又带着它们飞出小屋,去田地觅食。但之后的一天,树上的鸟巢突然不见了。发现这个情况,我赶紧叫来女儿,让她看清楚了。女儿上下左右看了半天,结论是:鸟巢确已消失,连一星半点的枯枝碎片都没留下。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梦境,一段虚构的故事。我无法猜测这里所发过的一切,也许,这里刚发生了一场鸟巢争夺战?但依照斑鸠之前的行为,我更愿意猜想,是它自己捣毁了家园。消除依赖,才能促进子女成长。自然法则,原就玄奥莫测,我无法破解,只能深表敬畏。
作者简介
梁刚,笔名(为草修行、狼把草)。现为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上海微型小说学会理事,闵行区作家协会秘书长,闵行诗社理事。以短小说和诗歌创作为主。作品先后在全国上百家报刊发表、转载并入选各类年选本,多篇小小说入选中学语文考试卷。出版小说集《一只有缺口的木桶》等三部、诗集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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