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两个字太辛苦
罗西
印象、记忆里的父亲，没有年轻过，排在我前面的有3个姐姐，自我懂事起，父亲似乎一直吃药，各种草药。农民父亲，裤管总是卷得高高的，基本打赤脚，瘦瘦的形容里，眼睛大而且没有温柔。
后来我在我小弟的五官里，渐渐拼回父亲年轻时候的面孔，那应该是极帅的，是黄晓明的那种帅，早年，我在博客里贴一张我认为自己好看的照片，一位叫泠的女读友故意弄错说：这张黄晓明的照片好好看。
我想用“帅”来冲淡父亲在我脑海里凶与苦的的形象，在他艰辛落魄的一生里，连照镜子都是奢侈的，更不会想过自己帅不帅。
我一天一天老去，也一天比一天更深切地心疼父亲。中国人对父亲会有一种奇怪的陌生感，仿佛没有母亲那么亲，只有等到自己岁数大后，才会开始生出不绝如缕的心疼。记得小时候，与父亲不敢太靠近，很高兴我儿子黄点兵17岁开始就愿意或特地与我坐着很近看电视……
父亲不如我母亲幸运，母亲起码有享受到大约十几二十年的孩子成人后反哺她的幸福，而父亲基本没有。过去形容死神是贼，带走我父亲的那个死神则是强盗。
母亲让我认识这个人间的暖，父亲则让我认识到这世界的难。
一直对苦楝树有一种特别情结，应是淡淡的哀愁与怀念。小时候，父亲在家门口栽了好几棵苦楝树，准备为我们家三兄弟做婚床用，据说这种木料冬暖夏凉。我结婚的时候，还没成材。我大弟弟结婚的时候，派上用场了。小弟弟结婚时候，苦楝树没了，父亲也走了多年。
昨天，有老乡在微信群里发了两张转来的图，是一位老人拉着“土车”经过一老街，土车也叫板车、架子车、泥车等，如上图。小时候用这个车，装载着甘蔗从村里送到镇上，父亲拉，我和母亲在后面推，大约五华里，很奇怪的是，每次砍甘蔗的日子总下着凌冽的冬雨。小时候大腿内侧长个肿包，父亲拉着这种板车送我到城关看医生，那么远，应该有三四个小时路程，母亲抱着我坐车上，愁眉不展……看了医生，已是午后，好心的医生不忍收下我们的钱……现在很想哭哈。回忆犹如这把老泪。
我觉得我们仙游老家的农活里，种植甘蔗是最辛苦的， “漪澜工艺”的老板刘祖建写过一个关于甘蔗、方言的稿子，里面有这么几句：五月份时，甘蔗苗长到一人高了，叶子也比芦苇叶子更阔、更锋利，蔗田里也间种绿豆、大豆，等到豆子收成时，甘蔗已长得很高了，采摘绿豆时要换上麻布做的衣服，不容易被叶子割破。还得穿厚一点的破长裤。夏天穿长裤实在难受，穿破长裤的目的就是避免甘蔗叶子伤到皮肤。“几十年过去了，沧海桑田。仙游木兰糖厂拆了，甘蔗林不见了。在土灶里用杂草烧火煮出的米粥，偶尔会回老家做一做，就做两碗，一碗给我，一碗给天堂里的父亲。”
最后一句，潸然泪下。刘总财富自由后对红木文化、仙游方言颇感兴趣，而且有不少亲力亲为的发现与心得，这就必须去拜访很多“老地方”与老人，比如福建人的故乡河南，比如山区的长寿老人。他说，“我为啥要花费那么多精力去探索莆仙（莆田仙游）方言，就是为了怀念父亲。”
中年男人最怀念的人，往往由最初的母亲转为父亲，因为更能体味父亲一角的辛苦，开始感同身受了。
父亲的光芒，一直都在。父亲，男人最温柔的名字。在没有英雄的时代，在不需要英雄的时代，父亲就是英雄，虽然最初看起来的父亲是那么卑微、老迈、千辛万苦……父亲不善言，但是做子女的要赶紧表达。
（2016年摄于福建仙游榜头）
之前，写过一个很短的文字，关于父亲，感动了无数的中年男人，特别是福建的男人，那些从乡村走出来的功成名就的男人，比如从福建仙游农村走出来的后在泰国安防行业打出一片天的企业家杨艳峰……从中他们找到强烈的共鸣，可以看见似曾相识的乡愁、童年、故乡，还有农民父亲偷偷的掩饰住的泪水——
前世，来生，前因后果，似乎很远；而这一世，与父母的缘分，很短，仿佛两颗眼泪从双眼滑下，左边的那颗是父亲，滑落得更快，右边的那颗泪是母亲，更留恋，在我的脸上停留得更久一点。
两行泪水，我父母的一生一世。
父亲去世得早，1996年，66岁。不少朋友问我，很少看见你写父亲的。其实，有的，早年在《羊城晚报》上发表过我的一个文章《叫声父亲好沉重》，一整版，是杨柳女士主编的副刊，谢谢她。
今天，福州，雨，雨天很容易想起父亲，父亲是农民，雨天就是他的星期天，就可以闲着在屋檐下喂牛、抽旱烟，还有，我发现父亲也会发呆，眼神里有淡淡的忧伤，老牛疲惫的时候，眼神里也有这种忧伤。也许，雨天里的父亲就是一个沉默的诗人。
雨天，我容易惆怅阴郁，应是遗传父亲的秉性。每每这个时候，就想起雨天的屋檐下的父亲，他蹲在那里，沉默，孤单。过去，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怕他，躲他。等我们不怕他的时候，他老了，和蔼了，也热衷于敬神礼佛，像牛顿晚年。
灯下容易想起母亲，雨天容易想起父亲。
因为，雨天是我农民父亲的星期天，只有雨天他才有空孤独、忧郁，才有空温柔地对母亲傻笑：今天做点好吃的……比如锅边糊。
父亲，依稀记得，前世，与你结绳记事，披星戴月。
我喜欢树上的月亮、檐前的滴雨。那是故乡，父母在的地方，能生出乡愁的地方。
中年后的孤单，常常不是爱情，而是转身想告诉父母关于自己的一个难处，发现他们走了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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