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四大冤案之一的《淮安奇案》:钦差大臣被毒死引发的严重后果
嘉庆十三年(1808年)冬天,大清发生了一件载入史册的奇案——嘉庆皇帝朱笔亲批的查赈官员,实际也就是钦差大臣——李毓昌,办案过程中在当地被害,害死他的,只是个地方上的县令——山阳县令王伸汉。这桩案件情节曲折,扑朔离奇,被称为清朝四大冤案之一,导致了两江官场的一场地震,也被后世津津乐道,成为现代影视作品中被反复改编的素材。李毓昌,山东即墨人,乾隆五十九年中举,嘉庆十三年中进士。高中进士的李毓昌,一时没有实缺可补,先以候补知县的身份被安排到两江总督铁保那里等待出缺。
偏巧这一年,淮安府遭遇水灾,山阳县受灾最重。百姓遭灾,官府出面赈灾责无旁贷,嘉庆也不含糊,朱笔一挥,批下谕旨:“赈济饥民,各部筹银二十万两,着六部合议,速将赈银放下,钦此。”赈灾银落实后,迅速被送到到山阳县令王伸汉手里。清朝的官员,从中期开始腐化严重,嘉庆即位后不久扳倒的和珅就是个例子,嘉庆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为了防止官员贪污赈灾银,他命令两江总督铁保派出查赈官员,严查账目,防止贪污。正候缺的李毓昌被委任为查赈官员,前往山阳县查账。九月初,李毓昌到达山阳,开始查赈,两个多月后,正值壮年,身体强健的山东汉子李毓昌却被发现在寓所突然自缢身亡。事有蹊跷,李家家人将信将疑。但山阳知县王伸汉,淮安知府王毂两个上级父母官已经下了结论——自杀无疑,两江总督铁保也并无疑义,从结果来看,已成铁案。
李毓昌胞兄李泰清前往山阳县迎回尸骨,李泰清在胞弟寓所细细查看,找到半页残稿,上面写着“山阳知县冒娠,以利咬婉昌,就昌不敢受,恐负天子”等寥寥数语,李泰清不动声色。灵柩运回故乡后,李家人发现了更多线索。如李毓昌穿过的衣服上,衣襟和袖口都沾上了不少血迹,如果是自缢,不会出血,血迹更不可能染到袖子上。李家立即安排开棺验尸,初步确认李毓昌是中毒身亡。由于此案在两江总督那里已宣告结案,李泰清直奔京城,找督察院伸冤,发誓要让胞弟沉冤得雪。李毓昌是钦差大臣,查赈官员,相当于政府派到地方的督查组官员,干系重大,案情很快传到嘉庆那里,嘉庆震怒,当即下旨:“朕详加批阅,其中疑窦颇多,必有怨抑,亟须昭雪,以慰孤魂。”指定山东巡抚吉纶、山东按察使朱锡爵等“详加检验具奏”。吉纶等不敢怠慢,火速把李毓昌尸棺提到省城,开馆验尸,结果比李家家人检验的来得更加恶劣,李毓昌先是中毒未死,随后被人缢死:“惟胸前骨如故,余尽黑。盖受毒未至死,乃以缢死也。”案情出现重大转折,官府顺藤摸瓜,将牵涉谋杀案的一干人等一网打尽。原来,李毓昌到山阳查案,查到了山阳知县王伸汉贪污赈灾银的线索,王伸汉想要贿赂李毓昌掩盖罪行,被刚正的李毓昌严词拒绝。王伸汉眼看罪行就要败露,竟然胆大包天,买通了李毓昌的三个仆人,在他茶水中下毒。李毓昌中毒后,一时未死,王伸汉仆人和李毓昌仆人又合力动手把他吊上房梁,伪造了自缢身亡的现场。查明案情后,嘉庆亲自批示:山阳知县王伸汉斩立决,同谋隐瞒案情的淮安知府王彀绞立决,王伸汉的仆人包详,先上夹刑,然后处斩。李毓昌的三个仆人罪行尤其严重,都判凌迟处死,其中为首的李祥,被带到李毓昌墓前,先用一次夹棍,随后处死,并摘心祭奠李毓昌。影响更大的是两江官场,两江总督铁保革职流放伊犁,江苏巡抚汪日章勒令革职退休,江宁布政使杨护、按察使胡克家都被革职,其他涉案官吏也都开革问罪,李毓昌冤案终得昭雪。李毓昌被害一案,是清朝一桩奇案,也是一桩冤案,成为清朝四大冤案之一。这桩淮安奇案也成为现代影视的剧本素材,神探狄仁杰等多部影视作品都是根据它来改编的。
不过,除了影视作品的热闹,它还能带给我们诸多反思。钦差大臣、督查官员被县令谋害,确实不可思议;李毓昌清正刚直却英年早逝,更是让人叹息。从下而上梳理一下,能理清诸多脉络。首先,如果没有他的上级——淮安知府王毂的同流合污,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想必他断然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能力做出这种肆无忌惮的事情的,因为李毓昌之死不是小事,他的能力无从把事情遮掩。在李毓昌查实王伸汉贪污证据后,王毂就出面替王伸汉说清,他对李毓昌说:“吾辈皆同官,谁无交谊?古人有言:好官不过多得钱耳。不然,是毁王(县)令之家,而蹙其命也。彼岂能甘心于君者?”这番话已经说的很明确,软硬兼施,威逼利诱,都在里面。王毂说得很直白,“好官不过多得钱耳”,是对李毓昌赤裸裸的拉拢,如果他坚持要查案,“彼岂能甘心于君者?”王伸汉必不会甘心就范。李毓昌拒绝了,王伸汉果然谋杀钦差,伪造现场,王毂的警告变成了现实。2000两银子,就能让一位知府背上同谋杀害钦差的罪责吗,这样的重罪一旦败露,抄家处死没得跑,区区2000两银子要换一位知府的前程和性命,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在这背后,王伸汉和王毂显然存在着更多的利益交换与纠葛。李毓昌查案,只是淮安府诸多问题这座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如果李毓昌坚持查下去,整座冰山说不定会被连根拔起,到时候王毂难免被牵连出来。所以,让李毓昌查下去,不是查王伸汉,是查王毂自己,就算王伸汉不给银子,王毂也会与他沆瀣一气,想尽办法阻止李毓昌。话说回来,王毂虽然比王伸汉高几个品级,但也只是个从四品的知府,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也仅是淮安本府而已,就算他和王伸汉等联手,难道就能一手遮天吗?两江总督铁保、江苏巡抚汪日章等人,是王毂的直接领导。这一级官员,不是地方大员就是封疆大吏,手握实权,无需为了贪污那点赈灾款拿自己的身家前程冒险。但为人是一回事,为官又是另一回事。从铁保到汪日章,他们的共同点是因循疲玩、昏聩糊涂。以两江总督铁保为例,在李毓昌案两年前,在安徽寿州发生过一起投毒杀人案。本来按察使鄂云布已查实证据结案,被告张大有又聘请讼师上诉,嘉庆特旨将案件交给铁保复审。
铁保是大书法家,或许是沉醉在自己的书法世界中无法抽身,他没有亲自审查,只是派苏州知府周锷、按察使遇昌等复审。周锷收受贿赂,为案件翻案,铁保却一无所知,还将案件作为一起成功的平反案上报,为办案人员请功。不久原告再次上诉,嘉庆又把案件交给安徽巡抚初彭龄复审,推翻周锷等人的翻案,坚持一审判决。此案嘉庆对铁保大失所望,严厉批评,“以特旨交审之案,即与钦差无异,乃并不亲提严讯,率据承审属员照拟定案,复失察周锷等循情混之弊,转以平凡得实,实属错谬”,并把铁保革职留用。已受到处分的铁保却并没有因此警醒,仍然尸位素餐,李毓昌被害,他也不严加复审,就听信王毂等人的一面之词,如果不是李泰清敢于上京伸冤,换成平常人家,一起冤案就此注定。铁保这样的封疆大吏,办案一不上心,二无能力。自他以下的两江官场,也都大体类似,要么庸懦昏聩,要么枉法营私。身处官场,王毂、王伸汉对这些当然是一清二楚,官场吏治的败坏,各级官员的无能,给了他们欺上瞒下,瞒天过海的条件。
中高层官员的因循疲玩,又使得权力的实际操作,从上层转移到底层。从总督、巡抚到知府这些官员,既不想办事,又没有能力办事,或是只会办坏事,于是许多事情的实际操作人员,转移到了底层官吏身上,比如王伸汉这样的县令,和他以下更多的书吏,导致底层官吏权力膨胀,狼狈为奸,目无法纪,利欲熏心之下,低级官吏胆子越来越大,罪行的一再加重,又使得他们不顾一切、铤而走险,最终导致不肯同流合污的李毓昌被害。官员如此,那么皇帝呢,大清官场的情况,作为皇帝的嘉庆难道就一无所知吗?那当然不可能。就拿贪污赈灾款这事来说,也绝不是仅有山阳县。就在同一年,直隶省宝抵县也受灾,朝廷拨下赈灾款4万余两,结果被知县单幅昌贪污过半。嘉庆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下谕旨说:“宝抵的待娠灾民近在豢辅,尚不能仰邀抚恤,其余各州县亦殊不可信。”这也是他派员查赈的原因。案情水落石出后,嘉庆的处理算得上雷厉风行,毫不手软。这番雷霆手段,也并没有换来官场的须臾安定。皇帝很努力,但嘉庆的措施并没有起到作用,清朝的吏治还是一如既往地败坏下去。
李毓昌案在嘉庆十四年春天水落石出,夏天各级相关官员受到处分。不到半年的嘉庆十四年年底,又爆出了工部官吏冒领财物的“假印案”。假印案的时间,从嘉庆十一年底持续到嘉庆十四年底,如果不是被碰巧踢爆,还将继续下去。它的起因,也是各级主管官员的怠玩懈政,和李毓昌案的铁保等人如出一辙。嘉庆算不上昏君,可面对制度上的缺陷,他也没有能力和勇气加以改革,有心整治,却左右碰壁,他说:当今大弊,在因循怠玩四字,朕虽再三告诫,舌敝唇焦,奈诸臣未能领会,悠忽为政。也算是他自己内心的真实写照。事实上,清朝自中期开始,官员贪污贿赂成风,几乎成了官场上公开的秘密。究其原因,嘉庆道光两朝,国运开始下降,皇权的专制和腐朽被放大,这一时期得志的官员大多庸碌无为或是贪婪成性,出现了吏治危机。这是制度上缺乏选贤任能、优胜劣汰的结果,也是权力缺乏有效制约和监督的结果。如果要再往上追溯,可以追溯到乾隆晚期,加上嘉庆、道光这两朝的大半个世纪里,这六七十年,清朝既错过了外部的技术革命,自身又由于制度的缺陷,吏治危机越发严重。在这段承上启下的关键时期,清朝一路下行,保守的理念和腐败的制度积弊已深,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彻底改革,痼疾最终再也无法根治,从嘉道两朝的吏治上,就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