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 一缕香火断浮生

01

微雨洗去繁尘,细细的雨丝描摹出一幅淡远雅致的泼墨山水画。一缕澄净的梵香掺着湿气飘出大殿,朱红木柱后藏着两个娇俏玲珑的女子,约莫十五六岁。

殿中人群大多是身着灰色僧袍的和尚。而我和明昭的目光全都落在其中那眉目间尽是清风淡雅,脱俗而立的小和尚。明昭道他叫夙一,是国安寺的小弥僧。我眸子划过一缕跃然,这般俊雅脱俗的男子,阿姐只言画中才有。

明昭是宫中最受宠的小公主,而我是丞相家最小的女儿,皇上恩典我作为公主的伴玩留在宫中。

“衿安——”明昭的轻唤拉回了我的思绪,示意我们赶快离开。这里是国寺为皇宫做法祈福的地方,不可久待。

回头望了望那深处人群却远离尘世的男子,那么一瞬,我略略懂了阿姐为何对那云将军家的公子一见钟情了。而我也没有忽略明昭眸子里的惊艳和崇爱。

我将今日宫中所见说与阿姐听,眉飞色舞,脱口而出的就是夸赞夙一怎样怎样好。阿姐打趣我:“难不成你要许了那小和尚做尼姑?”

我微恼微羞的轻打着阿姐的手背,转过身去,心口竟跳动的厉害。目光移向湖边的柳树,清风拂过又像是夙一站在柳树下望着柳枝。惊得我连连回神,心想自己莫不是魔怔了。

03

我未曾想过公主的身份竟然如此好用,宫中不少妃嫔信佛就连明昭的母妃研贵妃和太后都是礼佛之人,明昭顺理成章的将夙一召进宫讲授佛法。

宫中视线暗淡,宫女掌上了灯。昏黄的灯盏映在夙一脸上衬出他面容轮廓坚毅和柔和,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佛串,应该是长时间捻珠,这珠串圆润华亮,木质细腻的纹理也带着自然之气。

夙一缓缓而谈的声音像是自远古而来的一缕澄净的梵音,目光时而看向案上的一卷佛经,时而目不斜视的看向正前方,手旁的茶盏也未曾动过。我想他应该不爱喝茶——

不多时,明昭悄悄俯在我耳畔低吟:“我想夙一做我的驸马,你觉得如何。”

我心中的惊诧,面容却毫无波澜。这并非是我能决定的,公主的婚事就算在潦草也不会将她许配一和尚。想到这里,我竟松了口气。

日渐西沉,宫门也该落锁。我向明昭告辞,余光瞥到夙一收拾经书也要离去。天不测风云,乌的云黑压压的遮蔽天空,淅淅沥沥的小雨软绵绵的落在我发丝之间,坠着密密麻麻的小雨珠。

青色的琉璃瓦被刷的发亮,雨渐大,青石板缝隙淌着细细的水流。我用手遮挡着头发,环顾四周整条宫道没有一个小侍女或是小太监。

昏黄的油纸伞突然掩下我眸子中烟尘雨幕,身边多了一个人,是夙一。他单手撑着油纸伞,另一只手托着油纸包着的书。清润的嗓音缓缓响起:“冒犯,这把伞借予施主。”

我愣了一瞬,连忙开口:“小师父将我送出宫门便好,家中有人在接。”

夙一点了点头,手中的佛串散发着自然清香掺着雨中泛起的湿意格外好闻,看着模样倒是不像檀香等一类名贵的木。

偏僻处角落的石砖,油绿的青苔肆无忌惮的蔓延。我抬眸看向夙一澄明的目光,依旧是直视前方,不似星辰那般光亮,倒是和深山之中的一汪幽泉一般波澜不惊。他刻意与我保持距离,左肩头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清雨跳落我指尖,泛起凉意渗进心里。这条走了千百遍的路,今日却格外的短暂。一路无言我却觉得是今生最满足的事。

我坐上自家的马车,掀起帷幕,望着渐行渐远的男子。他撑着一把油纸伞,朝着烟雨深处走去,溅起的水花打湿他一起一落的衣袂,好像朝着画中走去的人一般。

04

我寻了个潋滟的晴光去了国安寺,想要当面致谢,其实我心底知晓,无非就是想和他多待一刻。

站在阶梯之下,我望向他掌心挂着佛串朝我走来。心中被莫名的喜悦淹没,这却没有迷了我的心智,忘却此番前来做什么。

我朝着夙一福了福身子,以示恭敬:“多谢师父撑伞之恩,爹爹说过,帮忙无分大小,皆是恩。”

夙一眸子划过一缕神光,浅笑:“施主如此觉悟必定深存慧根,是功德,日后会有福报。”

功不功德我不知,我只注意到他那一抹浅笑,只有一瞬他像是从红尘之外踏入滚滚阡陌。如此是好?还是坏?

05

明昭召夙一进宫的次数愈发的频繁,她脸上的笑意和绯红愈发的多。我却觉得这并非好事,因为我曾无意瞥见研贵妃看夙一的神情尽是冷漠,还有一丝狠厉……

那日我捧着娘亲送研贵妃的礼物无意间听到她们在说着什么和尚、茶盏、毒药,我心底一惊连连悄声退去。脸色略略煞白,听着夙一讲经也心不在焉。

突然他停下对我说道:“施主可是倦了?我们可以休息一下——”

一句无意的关怀却像是无尽的暖流淌进心田,这不同于娘亲爹爹和阿姐的关心,带着一点新奇我竟开心的像个傻子。回到府中,辗转难眠,欣喜和担忧交织,梏的我心头缓不过气。

阿姐见我屋内的灯烛不熄,便带着我游走于月色柳树之下,微微的粼波像是洒了一层霜,脚下的草垛踩着软绵绵让人不禁神思舒缓。

“阿姐——你喜欢的云公子是什么样的?”我与阿姐背靠背坐在草垛之中,任夜间凉风拂过脸颊,吹起鬓间散乱的发,伸手想要触月光,却发现那是遥不可及的珍贵,像极了夙一。

“他不是最好的,却是我喜欢的。”阿姐浅笑,嘴角漾起一抹蜜饯的弧度。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底却萌芽出一个自小而大都不可能考虑过的生死问题。

06

再次听夙一讲经,我已神游天外。贵妃侍女送来茶盏,玉杯落案的声音在我心底激起千层波澜。手指微颤,闭了闭眸。我是不知那时花了多大的勇气将夙一手旁的杯盏端起来一饮而尽。

那侍女回来后,便瞧见夙一手边的茶水一饮殆尽,满意的退了出去。

我无力的垂下手指,静静凝望着夙一的面容。不知能凝视你的时日还有多少。

一连几次来宫中,我便悄悄将夙一的茶盏换了。趁着橘色的烛光,我撑着下颔看着他眉眼,手指摩挲在青案之上想要将他的神容刻在手心。

我什么都知晓,明昭却什么都不知晓。这其中的错综复杂太乱,我理不清,明昭更理不清。

她只知道吐蕃使者来求亲,心急之下奏明皇上她要夙一做驸马。满朝惊诧,贵妃知这失了天家颜面,只得将祸水推向夙一。

一条迷惑公主的无因之罪落在他身上,无奈之下他落了狱,明昭禁了足。

又是一个阴雨霏霏,天色格外的暗沉。我撑着一把油纸伞,托着虚弱的身子朝着大狱走去。这慢性毒药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她寻边医者大夫都道无解。想来研贵妃一早便想要置他于死地。

07

夙一依旧是那般波澜不惊,盘腿而坐,闭眸深思的模样。我眼前昏了一瞬,甩了甩头,扶着牢门走了进去。他没有睁眼,我想他是对这世间太过失望了吧。

缓缓蹲下身去,第一次我与他离得这么近,气若游丝的开口:“我想对你说些什么,却总觉得你比我理解的通透,我以为能救下你,却不想是任由你走向无尽的深渊——”

他依旧不说话也不睁开眸子,我轻轻的抱着他,他侧脸毫无防备的搭在我的肩上。我哭了,原来他早已没了气息——

我的眼前也越来越昏暗,一丝微光恍若地平线而起的晨曦,夙一缓缓走向远处,我伸手,触之不及……

最后,我一厢情愿的认为死在他的怀里,嘴角虚弱的笑僵在面容之上。夙一,我带着尘世情欲的目光望向你,你却朝着红尘之外的至臻之境愈走愈远。我以为我们之间只隔了一个世俗,却不想那是我们永远跨不过天堑……

文/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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