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燃国庆夜'人民万岁':对中国土地有责任
► 文/观察者网 冯雪 编辑/隆洋
还记得那晚一步步迈向鸟巢的“大脚印”吗?
见过腾跃着金色火光的“天梯”吗?
如何打造国庆70周年最绚烂的焰火?
这一切视觉奇观的创造者,名叫蔡国强。
他1957年生于福建泉州,求学上海,后旅居日本、美国,凭借独树一帜的火药作品,“爆破”全球。在国人眼中,他最为人熟知的身份是,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核心创意小组成员及视觉特效艺术总设计。
国外“远行”多年后,蔡国强重磅“归来”。
本次“远行与归来”缘起他近年“一个人的西方艺术史之旅”,在世界重要美术馆举办展览,与其馆藏代表的西方艺术史对话。同时,蔡国强与绘画初心、中国文化精神和作为他永恒之乡的宇宙的对话,追溯漫漫之旅。
蔡国强 赵梦佳摄 蔡工作室提供
这场巡回展,去年年底落脚点在北京故宫,今年7月来到上海浦东美术馆(MAP)。观察者网通过“上海”、“苏联”、“火药”、“国家”与“宇宙”五个关键词解读这位艺术大师。
上海
蔡国强与上海有着不解之缘。
2001年上海APEC会议设计焰火表演、2010年上海世博期间展出《农民达芬奇》、2014年上海黄浦江上绽放百日焰火……
上海是他离开家乡后的第一个港口。1978年,蔡国强第一次出走老家泉州,到上海观看“法国十九世纪农村风景画”展览:第一次亲眼目睹西方艺术家原作。80年代初,他从泉州高甲戏剧团来到上海戏剧学院学习舞台美术设计。
“上海对年轻的我,就是西方文化的一个真实存在……这个展览,关于我与西方相遇的神奇、与先辈们单相思的折腾,也是我在他们故乡和作品庭园里的深深呼吸。”上海,萌生了蔡国强“西方艺术史”的远行。
蔡国强告诉观察者网,艺术圈的朋友夸赞浦东美术馆可以媲美世界一流,定位和目标非常明确;与世界各大经典美术馆进行对话和交流,把好东西介绍到中国,这属于“海派精神”。同时,他也提醒道,硬件方面,我们做得很快,但软件方面,比如文化层面,我们还需努力。
MAP展馆正立面 浦东美术馆提供
“严格来说,(这世上)没有美术史,也没有美术馆,”蔡国强非常看重作为个体的艺术家。
他说,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让艺术家开放他们的灵魂、自由精神、天马行空、对时代的看法等等可能性;只有让他们玩起来,城市的文化才能动起来;只有他们留下令人难忘、虽有争议的作品,城市才能留下文化的记忆。
苏联
建国之初,上海画家中,除了老一代留法留日的,之后都是受苏联影响。蔡国强在上戏的老师周本义先生,就是苏联列宾美术学院毕业的。
蔡国强对观察者网说,“苏联情结就是我的红色少年情结,深刻影响了我的成长历史”。他在回忆少年时代的文章中写道,很难向俄罗斯人讲清,俄罗斯文化对一个远在中国东南边陲小城的少年有多大影响。
蔡国强《早期作品墙》 顾剑亨摄 蔡工作室提供
单从美术上来讲,就不得不提到“老马”。
1955年,苏联画家马克西莫夫来到北京中央美术学院。从全中国挑选出大约24位最优秀的年轻油画老师到北京参加“马训班”。
时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吴作人形容马克西莫夫,“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人生一乐也!” 虽然马克西莫夫不曾去过福建,但时代的精神无远弗届。蔡国强承认,家乡的油画长辈,包括他自己、以及后来几代人,都受他影响。
中苏关系破裂后,马克西莫夫于1957年离开中国,但“马训班”的学生纷纷成了各美院掌门人,有的还是全国美协主席。
“俄罗斯文化曾经那么大,大到就是中国人眼中全部的外国文化,就是东方的西方,国画以外的洋画;中苏关系对立后,俄罗斯突然在中国人的文化生活中消声,但她的文化还是根基,顽固地存在,作为艺术少年的营养。”
苏联,注定与蔡国强缠绕不清。
1999年威尼斯双年展上,蔡国强“复刻”了反映地主与农民阶级矛盾的《收租院》:他把部分原作者请来,现场表演制作这套雕塑作品。
蔡国强作品《威尼斯收租院》 Elio Montanari摄 蔡工作室提供
同年底,据他所述,在阿姆斯特丹一家画廊里看到一件小油画头像,一下子知道是“老马”,从此开启了“老马”作品收藏之旅。
3年后,“蔡国强收藏马克西莫夫作品展”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展出,久违的“马训班”老画家也现身回忆尊师。蔡国强介绍说,这是两个不同时代艺术家在命运上的对话,尤其是同样出身于社会主义国家的艺术家。
对“社会主义国家的艺术家”来说,“十月革命”是记忆中最难忘却的场面之一。2017年,时值“十月革命”百年,蔡国强应俄罗斯国立普希金美术馆邀请举办纪念展览,并构想在红场实施白天焰火。
蔡国强作品《红场上空的马列维奇:黑方格、黑十字、黑圆圈》、《红场上空的红星》 蔡工作室提供
蔡国强透露,当时他脑海里想到了家乡巨大山岩上的毛主席像。借助传统水墨拓碑方法,他和团队结着保险绳吊在山崖上,用蘸墨水的布团一下下拍在布片上,拓出毛泽东侧像。
蔡国强于山崖上制作《拓毛》 33 工作室摄
蔡国强对观察者网说,虽然他并未如周本义老师那样,创作苏联社会主义写实作品,但这段历史都成了他询问“为什么”的一个机会;这些都使他有思考、有好奇,而有不明白就有艺术。
遗憾的是,因种种限制,蔡国强最终未能在红场上空“发射”红星。
火药
离开上海后,蔡国强的下一站是日本。虽然在国内已然开始尝试火药画,但正是到日本后,蔡国强逐渐脱离颜料,纯粹使用火药创作。
在蔡国强的讲述中,有个颇具意味的细节。
无法顺利搞到火药之际,蔡国强结识了日本烟火元祖“丸玉屋”十三代传人、日本烟花协会会长。他对蔡国强说,“日本火药和焰火都来自中国,我们受中国的恩。你随便用我们的材料和场地,算是我们的心意。”
无论谁受惠于谁,中国和日本在当代有着共同的复杂心结。在蔡国强看来,亚洲当代艺术既要面对是否被西方承认,又要在西方冲击下,尚能说出自己的话语。这是有矛盾的。
蔡国强作品《花瞬二》 赵梦佳摄 蔡工作室提供
与中国当代著名学者汪晖聊到“以日本为镜,如何看待中国”时,蔡国强曾如此剖析:由于东方材料和精神上的传统特殊性,没能成为国际语言,日本人一直为此痛苦摇摆;我在日本的状态还好,我坚信书法、茶道、花道这些,包含一套完整的认识世界、表现世界的方法论;既然东方先人有这一套东西,跟西方是不同的。为什么在当代,用这一套方法论就不能繁衍出不同的当代艺术呢?
“我没有在痛苦中摇摆。”
或许,由中国炼丹士偶然发现的火药,是蔡国强缓解痛苦的抓手之一。他认为,跟火药对话,减到“一”;东方文化里,“一”能表现所有。
他还向观察者网坦白,自己讲话思路清晰、很有逻辑,做一个人是挺好的,但作为艺术家其实不大好,这意味着善于控制自己的思维、控制自己的行动,也就放不开;他继承了父亲那一辈泉州人的性格,不是很狂,火药可以让他更失控,破坏他自己。
“有时候我往写实走,有时候我往抽象走,有时候我让火药更自由一点,有时候我又更被控制一点,等于是我跟火药一直在较劲。”
国家
历史学家白杰明说:“蔡国强的国际名望与中国崛起为大国是并行一致的,也反映了中国的崛起,激发了西方社会对中国当代艺术不断高涨的兴趣。”
当代中国多个显耀的历史瞬间中,都有蔡国强的深度参与,典型如北京奥运会、国庆70周年。
烟花轻盈划过夜空,升腾前的一瞬,似乎也有“包袱”。蔡国强加盟奥运时,西方有声音质疑称,作为独立艺术家,为何要与“国家行为”扯上联系。
在2016年名为《天梯》的纪录片中,蔡国强戳破了这个假“包袱”。他反问道:可是所有的国家、艺术家,都在给他们的国家做奥运会,就像伦敦奥运会,达米恩·赫斯特也做了一个英国国旗的舞台;问题就出在,你是一个中国人,在自己出生的国家,做这个事情,有问题。
当观察者网问及这个问题,蔡国强说,这其实是一个很个人的问题,我对这个土地有情感,也有责任。
“我能够做一点事情,且做的过程,能够思考内在的、文化的,包括政治、经济各方面的问题。在我看来,中国的问题也是世界的问题,中国走向未来面对的问题,也是人类走向未来面对的问题。那么,在中国参与这些项目,让我更接地气。
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我接触的人和事,有时最让我焦虑挣扎,也最让我有成就感、有收获,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成长机会。有情感、有责任,做一个艺术家就会有好作品的可能。”
蔡国强作品《梦游紫禁城》 顾剑亨摄 蔡工作室提供
宇宙
高30余米、长宽17米的浦东美术馆中央展厅,是建筑师为艺术家埋下的挑战,这没有难倒蔡国强。作为特别委任作品,《与未知的相遇》超越历史线性叙事,让不同的宇宙观横截面这里碰撞:
空中充斥着一座座万花筒般的星系所构成的“宇宙丛林”;下沉空间里是深藏着的“黑洞”和“虫洞”;升起的移动平台成为中国古人“万户飞天”和现代航天飞船的发射台,其上有 “宇航员环绕地球”、“加加林”以及如梯子般的文字“地球是蓝色的”;展墙上挂着“接触”、“与未知的相遇”;展厅中心为装置主体——象征着连接世间万物的“宇宙树”,呈现从 “原始人与外星人” 到 “爱因斯坦”和“霍金”,再到飞碟、外星人和空中的天使……
蔡国强作品《与未知的相遇》 顾剑亨摄 蔡工作室提供
蔡国强告诉观察者网,整个主题背后,其实反映了他试图把不同文化、不同文明作为自己的文明继承,不同先辈、祖先,也是他的先辈、祖先。
巧合的是,今年也是中国航天大年,火星探寻、载人飞船等等重磅消息频出。蔡国强坦诚,自己并未料想到今年中国在航天领域种种大动作。或许,这就是艺术家与时代之间某种微妙的联系。冥冥之中,蔡国强完成了与当代中国的对话。
“天梯”冲破大地,刺向宇宙,变作“天塔”。
蔡国强作品《天梯》 视频截图
资料来源:《蔡国强首度长文论艺术:说说艺术怎么样》、《艺术家蔡国强:说说我的绘画故事》、《蔡国强、汪晖:爆破的仪式》、《汪晖︱潜流——从蔡国强的“十月计划”说起》、《少年的十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