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残系列】划痕:献身的女人们?
划痕:献身的女人们?
作者:Catherine Rioult
译者:邓娇 联系方式:微信1030515051
划痕主要涉及到女孩,常出现在青春期。对女孩来说,青春期是非常微妙的一段时间,身体是呈现身体的发育变化的场所。这引起了一场真正的革命,身体、精神生活、与彼者的关系都被性化。面对自身青春期的蜕变,女孩常常处在某种无力感中。
划痕始于青春期,使女孩面对着成为一个女人的未来。此外,这对应着她必然要属于某个性别,登录在亲子关系中,这里会有非常多的困难。
据那些划伤自己的青少年所说,最常见的原因是“流血产生了存在的感觉,伤口能带来缓解”。
在我的临床中,我接待了很多伤害自己身体的青少年。通过两个女孩的临床概述,我们将看到在这种行为中无意识的运作和主体时刻的意谓。这些划痕是如何回应她们对于进入女性状态的恐惧的?
这些伤疤将修改主体的力比多经济学,揭示在其和自己的身体、和彼者、和母亲的关系中行不通的东西?为什么她们需要划伤自己的身体?伤口的功能是什么?为什么选择身体来勾勒这个不可逆的线条?
不同的个案会证实这个关于“某物”的假设——“某物”被书写在身体上。因此划痕这种书写形式并不必然要运用词语,相反,它是系统地运用直接被刻写在身体上并指向彼者的痕迹。一种矛盾在此显现:青少年试图书写某物,但无果。缺少在精神中的登记,这致使主体在自己的身体上书写,为了留下一条见得着、摸得着的痕迹。
2006年,我和一女孩进行了一年多的心理治疗,她的行为促使了我的诸多反思和探询,这些推动我在精神分析人类学框架下开展关于这个主题的研究。
Lauriane
我将向你们谈论Lauriane和她的故事。
Lauriane是一个漂亮的女青年,16岁,来自摩尔多瓦。在第一次会谈中,我接待了她和她的父母,她几乎不和我说话。她任由父母向我谈论她,从不干涉。并且当我对她说话,让她注意到这种差异时,她的回答是,她不想说话。正如对她的建议一样,她常去的那所高中的校医请求她的父母也进行心理治疗,因此他们也在我工作的医学-精神-教育中心预约了会谈。事实上,因为躯体问题(频繁扭伤,骨折,脱臼,手足抽搐的发作),Lauriane在校医务室度过了很多时间。她对校医说的话涉及了她自杀的企图,校医很担心,便建议她去咨询一位精神治疗师。
我逐渐了解了Lauriane的历史:她在三岁时被领养。养父母在罗马尼亚的孤儿院找到的她。据她父母所说,她在法国适应得很好。Lauriane,她对我说她没有任何关于童年的记忆。关于亲生父母,她知道母亲有某种结核病,在Lauriane出生后几个月,母亲就过世了;关于父亲,她一无所知。关于孤儿院,她只有这些回忆:一个女护士的面容;这就是她说的全部了。
她说,她的童年是“一块雷区”;任何关于情感维度的东西都无法被命名。她不能发出一些词的音,例如“爱”或“悲伤”,她只能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读出来。
在接下来的会谈中,她脱下上衣,以一种近乎暴露癖的举动向我展示了她那被划伤的前臂。她对我说,这是她自己干的,在房间,一个人,一把刀,通常是周日晚上。她向我解释这些红色的线条是她昨晚划的,白色的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说,她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一天,她一来就向我展示一个划痕:卐。她对我说:“这是纳粹的符号,这是对外国人的恨,对我来说,这是对我的血缘的恨。”
治疗进行了几个月之后,Lauriane把她写的一些东西带给我。她交给我我的是某种私人日记,她想让我读。
在她早期的写作中,Lauriane言说着自己的痛苦。存在的痛苦,对生命的探询,对父亲的恨,女性朋友对她的吸引。之后Lauriane继续让我读她写的文字。她的书写更文雅了,她写了一些押韵的文字和歌词。她在其中一篇文章谈论了自己的血缘,谈论了DNA。
在经历了几个月的或多或少有些困难的言语化之后,她能够向我谈论关于孤儿院的回忆,关于她的生母和早期童年。她可以更好地命名她的情感了。Lauriane越来越信任我,她真正地投入到对我的转移中。随着会谈的进行,阅读她在纸上的书写这一仪式建立起来了。我观察到治疗的书写阶段和划痕的消失同时发生......此前,划痕标点了所有会谈。现在,Lauriane不再划伤自己。她在书写中呈现自己的焦虑。她从皮肤过渡到纸,从情绪的笔触过渡到一种真正的书写。我设想了许多线索。
她寻求关于血缘的回答
Lauriane在她对我的转移中呈现了她的症状。她同样向我展示了她对自身血缘的疑问。“我是谁?”这是青少年在整个认同过程中需要一再探询的最现实的问题。我回忆起她在三岁时被领养,几乎没有关于亲生父母的印象。她只知道生母在生下她不久之后就死于结核病。
她紧紧抓住她的身体,她的生物学身体,“实在的”身体。对血缘这一问题的回答,其取决于生物学。Lauriane以过渡的方式使用了她的身体,她将身体当作询问的地点。Lauriane呈现了她对自身亲缘关系的疑惑。她这一行为的起源是缺乏主体的或个性的特异性,正是为了触及到埋藏了遗传密码之宝藏的身体的深度,她才割破自己。通过打开身体,她试图打开亲缘关系这本书,因为有待她阅读的是关于遗传密码或DNA密码的知识,她在早期的写作中提及了这些。
此外,她在一首诗中写道:“正如一个链条上的诸多环节,生命之初,DNA,男人和女人彼此相爱......”
似乎关于血缘的知识已经写在并登记在身体中、在DNA链条中,她想让这知识出现,让它浮现在身体的实在中。
就算Lauriane标记了自己的身体,她仍将迷惑地面对己身的存在。
这可以通过青春期身体的发育和身体明显的摇晃来解释。她对我说:“当我割自己时,我不知道这个身体属于谁,我不知道,反正它不属于我。”她问我她有没有身体,因为她感到这个身体非常陌生。
Lauriane用身体做了什么?
皮肤是标记亲密的优先储存处,皮肤在性的戏剧中扮演主角,而青少年无法应对性的戏剧。皮肤驱逐青少年,并揭示了自身的脆弱。
在传统社会中,如果皮肤构成一张身份证,那么基于此,主体的历史可被阅读,更准确地说,在当今社会中皮肤是“灵魂的镜子”。皮肤是可渗透的,它使汗水得以流淌,来自于主体的情感亲密的范畴内和来自于无意识的东西亦表现在皮肤上。此外,Paul Valéry说到,“最深刻的就是皮肤。”
皮肤表达了青少年深刻的自我,因此,皮肤是冲动登记的理想表面。Lauriane害怕她自己的身体,发自肺腑的(译者注:viscéral,形容词,既有解剖学上的内脏的和肺腑的之意,亦有发自肺腑的、发自内心的之意)害怕。这是青少年和冲动的身体之间的相遇。
同时,身体是极佳的支撑:它属于主体自身,它是可支配的,而皮肤作为身体和精神的连字符,它标记了边界。Paul-Laurent Assoun以非常令人深思的模样说,青少年主体的“身体的界限有了波动起伏。”
这是青少年文身的原因之一,他们过度地穿上了他们的皮肤,以首饰装点皮肤,给皮肤穿孔,攻击皮肤,有时甚至划痕,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割伤自己。
Lauriane经受了大量强烈的断裂(coupure,同时也有割伤的伤口之意):她出生后不久,她的母亲就过世了,断裂是实在的和创伤性的,她在孤儿院和一些外国人呆在一起,然后在另一个国家和别的外国人呆在一起。现实,她只接受一点儿现实。面对过多的创伤和断裂,Lauriane将划破自己,她将通过一个(纳粹的)记号书写她对外国人的恨,在这个活动中,主体将浮现。
把锚抛掷在彼者之处
就青少年而言,身体上这些令人不安的记号,这就像以一种暴露癖的行为来邀请他人对他/她感兴趣、关心他/她。他似乎在说:“看我多么痛苦。”或:“别看我的眼睛,在看我之前,先看我在我的身体上创造的这些记号。之后,也许你们将在我的眼睛里看到别的东西。”
这些划痕同时唤醒了观者的害怕和着迷,正如看见一个伤口所能引起的。这些“野蛮的”悲痛的符号令父母无所适从:他们只熟悉经典的危险行为,例如喝酒,吸毒,或暴力的运动。
这些划痕构成了一种不可解码的、但无意识地指向父母的蜘蛛网,它们构成了一种痛苦的“目光的陷阱”。
对彼者的无意识的呼唤,这通常也是对联结的呼唤,呼唤在和父母的联结中那些未能被足够支撑的东西。在联结的戏剧中,从小孩出生之时起,父母初次投向孩子的目光的戏剧同样上演。
初次的目光对后续发展是如此地在场和重要,它使得青少年能够在其和世界以及和彼者的关系中作为主体被结构。目光的缺乏或过多都将在之后喂养、唤醒、安置、增强......青少年的精神痛苦。
Lauriane:掩盖和暴露
目光的陷阱被实施,为了捕获彼者的目光,为了使他不看向别处,例如,朝向被乳房或体型刚刚标记的女性性的外部特征。通过给目光设下陷阱,她寻求对这些特征的去爱若化吗?目光因而被移置,被置于另一个场景上。Lauriane承受不了我的目光。相反,她把我的目光吸引到她的身体状况、划痕和她带来的记号上。在整个治疗期间,她都试图迷惑我。似乎她想使我的目光偏离,以防它穿透她的某些内心之处,因为对她来说,这是一种巨大的威胁。对Lauriane而言,这些记号可能是她为了避免被看作女人而制作的,她害怕成为一个女人。
似乎为了使她的痛苦被阅读,她把身体献给痛苦,将痛苦刻写于皮肤之上,为了保留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痕迹。这些划痕集中于前臂或手腕,也就是和彼者有联系的身体部位。
在对我的转移中,Lauriane将逐渐找到她的苦难的收信人(un destinataire,阳性名词)和读者(une lectrice,阴性名词)。
阅读之后书写
我们可以说主体刻写在皮肤之上的符号是为了被阅读。
由此而言,我们可以说阅读先于书写,甚至更准确地说,阅读能够构成书写。因此,精神分析家转变成读者。
文本这一观念深刻地体现在精神分析的临床中:弗洛伊德已然将无意识的形成(首先是梦)描述为文本。因此,精神分析所使用的一切东西都具有成为书写的强烈倾向。
涉及到哪种书写风格呢?
拉康在“精神分析及其教学”(1957年,《文集》)中写到,“如果症状能够被阅读,那么它已然被刻写在一种书写过程中”。因此,无意识是在被说出的东西之外被阅读的东西,拉康指出,因此,无意识被联系于一种书写进程。这也意味着精神分析家以别的方式阅读分析者所说的东西。
对Lauriane而言,这种在身体之上的书写实践是必要的,因为这能够朝向一种不再是形象的书写而演变,此后,它将演变为词的书写。构成划痕的这种书写,它是符号化自身语言的一种方式。未能以声音以词语被说出的东西,通过一条线被说出。因此,我们可以谈论一种精神的运动,它构成了朝向词的书写的通道。
身体上的记号可以被当作一种书写形式,一种语言的痕迹。
打开身体,割破身体,这是在让血流出,因血是机体的血缘关系的证据,她的确想要获得被局限在机体之内的知识。事实上,这是把身体的内部转化为一种书写。如果我们参考人类学,例如,这些割伤在某些社会中被当作能够预言未来的符号。因此,简单说来便是,构成书写的不是事物本身(割伤,划痕,等等),而是据此作出的阅读。
“我在我的手臂上写它”
我的假设是,所有“伤痕”(cica-traces,译者注,此处作者将cicatrice和trace两个结合为一个词,cicatrice意为疤痕,trace意为痕迹)构成了记忆的守卫者,构成了一种叙述,一篇奇怪的情感诗篇,期待被阅读。通过这些伤痕,主体的早期历史“无意识地”“被书写”。
一个划伤自己的青少年说:“事实上,如果我划伤自己,那是因为我不能通过尖叫来表达我的痛苦,因此我在手臂上书写痛苦,当我这样做时,我感受得到了缓解,还有疼痛......”
但谁能够阅读这些伤痕呢?
只有在精神治疗框架下的心理治疗师可以破译这些伤痕,通过将其脱离于传统的假设:即一种简单的自杀冲动。
在多次的精神治疗中,我发现的阅读框架是,划痕是期待被阅读的书写的一个诱饵,它趋向于另一种更精心制作的书写,能被所有人阅读的,尤其是在身体之外的书写。
心理治疗师应该学着接收这种宝贵的材料,指导并帮助患者去组织和结构化一种在纸上的真正的书写。事实上,在这些野蛮的符号之后,通常隐藏着一种难以置信的书写欲望,这是在我们的存在的“秘密”中不可替代的描绘方式......
青少年自残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