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前文丨中篇小说连载之1 秀竹
中篇小说连载之1 秀竹
作者：黄前文
一
一九五八年。
对生活在苗家小寨里的秀竹一家来说，这日子过总让人整天疲惫不堪，而又恼火至极。因为这两年来，乡民们除去农田耕种外又多了一项任务，各家各户得把家里的废铜烂铁全交出去，更还得在村中架起高炉，利用农闲时分去大炼钢铁，以支援国家工业建设。一时间，各家各户都更加忙碌，同时也更为辛苦了！
此时，秀竹每天都要等到天黑定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从炼铁场回到家里。她饿极了，走到灶台边，便从一大锅红薯中拿出几个，便大口嚼食起来。口中难咽之时，她还将一大碗缺油少盐的酸菜汤抬到嘴边，咕嘟有声地喝上几口。
秀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炼铁场辛苦一整天，体力消耗大，每天只能吃上这等伙食，时间长了怎么行？但这没办法。那时才解放不久，全中国都在拚尽全力搞经济建设。寨子里粮食每年都获丰收，生产队干部为能升官，却说国内其它地方还在闹饥荒，我们不能自己有吃的，就不管不顾别人。接下来，他们便将公粮定得很高，各家各户好不容易养头肥猪，还得上缴一半给国家。一时间，各家各户口粮都吃不到年底，只有将过去拿来喂猪的食物当主粮，一年下来肉都吃不上几回。
匆匆吃完晚饭，身上也有点力气了，秀竹想了想，又走到外面，将一棵松木扛到新房跟前。
“娃啊，你白天苦一天，该歇歇啦！”父亲说。
“我不累，爹！”秀竹却安慰父亲。
父亲便又念叨起来，“唉，我要有个儿子就好了！”
秀竹知道，父亲是在心疼自己。在这个五口之家里，母亲解放前共生下十一个娃娃，可在那个缺医少药的旧社会，最后却只存活下三姐妹。如今早已是新社会了，大姐早嫁出去了，妹妹却还在读书。秀竹便和父亲一起，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女娃娃家一天夹在男人堆里吃苦受累，做父亲的总感到内疚，但又没办法解决，他总会这么样叨唠。
如今，秀竹已二十二岁了。
或许是乡野之家营养不良，或许是过早承担起家庭重担，她个子不高，体型有点粗壮，模样也长得不那么秀美。她却得承担起繁重的农田劳作，更还要担负起照顾父母，连带供妹妹读书的重任。
“老张啊，你生着秀竹，比生个儿子还能管用哪！”邻居们常这样说。
二
那年月，苗家姑娘普遍早婚，女娃娃长到十四、五岁，便许配了人家。
秀竹人长得不丑，加之又勤快能干，附近人家都想把她娶来当媳妇。她十九岁时，父母亲看上一小伙子，人们都叫他小名阿牛。他长得个子高高的，模样也还算得上英俊。但这些都不重要，庄户人家看重的不是外表，而是勤劳和能干。能把一无所有的穷日子过得富有起来，想什么有什么，让旁边人去羡慕嫉妒恨，这样一种人才称得上是一个人。这样一种人，才能取得人们的尊敬和爱情！
一开始，阿牛经常来给秀竹家做农活，父母亲见他勤快，便很喜欢他。秀竹每看到他便羞红了脸，继而一脸高兴地叫他阿牛哥。
只可惜阿牛家庭方面不好，他很小的时候父亲便因病去逝，母亲又带着他改嫁他人，父亲留下来的老房子一直空着，里边啥都没有。
父亲却看上了他。父亲这辈子一个儿子也没有，想把他招来当女婿。接下来婚都订了，父亲却要秀竹晚几年结婚。因为，妹妹还在读书。父母亲秀竹嫁成家后，凭借一己年老之身，难以承担起家庭经济重担。
阿牛听到后，便不高兴。
这天，阿牛听说公社招兵，正生闷气的他把锄头往田间一扔，便跑去把名报了。
那时苗寨里的人们已得知外面在打仗，一打快两年了，最早出去的人中，已有好几个再没了消息。阿牛为什么还要去当兵？阿牛哥怎么这样冒失？更不该跟家人赌气！他这一走，为什么连自己也没告诉一声，跟自己事前商量一下？万一被打死了，或打残了，自己怎么办？秀竹一想到这些，就想哭。
阿牛终于有了消息，已是半年后了。
和那年月中绝大多数人一样，阿牛哥没读过书，信是请连队文书给他写的。他在信中告诉秀竹，自己这一走，便来到了朝鲜战场。朝鲜在哪里？秀竹不知道。她只是从信中得知，阿牛来到战场之后，便是去保护铁路大桥。美国飞机一来，他们便架起高射机枪狠狠射击。有时桥被炸断了，他们又争分夺秒地重新架起来。为迷惑敌机，他们还去旁边修建一条假铁路、假桥梁，让美国飞机去跑哪里投弹轰炸，把山都炸塌一大半。阿牛和战友们，却在真铁路和桥梁这里，一边看热闹，一边哈哈大笑。
阿牛还寄来许多照片，一身戎装的他，胸膛上还挂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奖章。随信而来一个邮包，里边还有一块布。阿牛说，这是他们打下来的美军降落伞，他便用刺刀割下一块寄回来，想给家人做两床被面。
一年过去，阿牛终于回来。
山寨里一片轰动，大家都想看看，一年多未见了的阿牛，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人们都说，阿牛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将来肯定要当大官。一些小伙子还把家里的滑杆抬出来，把阿牛从很远的山脚下一直抬进山寨。
阿牛终于回来了，秀竹高兴坏了。她和父亲正打算盖一幢新房子，以后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现在，家里边什么都没有，但凭着自己一双勤劳的手，以后什么都会有的。
谁知阿牛哥接下来却说，“现在不打仗了，我们在宝鸡修铁路，以后还要去湖南、四川、云南继续修，部队不批假便不能回来。”
这次，阿牛哥在家只住了一个月，把婚结了之后，便又走了。
阿牛哥这一走，又是几年没回家……
大跃进年月里，龟缩在大山中的苗家小寨里的人们，就这样在一片艰难困苦的境地中，每天忙忙碌碌地生活着。有怨艾，有苦痛。但更多的，却是希望！
这天，阿牛哥终于回来了。
秀竹忙从炼铁场跑回来，将一家人谁都舍不得去吃上一口的惟一一块腊肉取出来。她先洗干净炒出一大碗，加上各种山茅野菜，足足做了一大桌丰盛的农家菜肴，另外还把亲戚邻居都请了过来。秀竹想以这样一种方式，好好犒劳一下阿牛，庆贺他回来。
谁知，阿牛最后却说，“我现在已转业了，被分在单位上工作，你只有跟我一起出去生活了。”
阿牛一走五、六年，秀竹也盼了五、六年。如今，秀竹和父亲已把新房盖好，就等阿牛回来一起好好过日子了，没想到他回来之后，竟要带自己离开家乡。秀竹不想离开自己的家乡和亲人，她开始左右为难。
父母亲和亲朋好友却劝她说，“现在妹妹已快高中毕业，家中再没什么负担了，阿牛要你去就去吧，你以后就和他在外面好好过日子吧！”
秀竹才点头同意了。
过了几天，阿牛探亲假快满了。父母亲还为秀竹收拾好了行装，把她们一起送到车站。临别，年老了的父母亲哭了，秀竹也哭了……（未完待续）
文/黄前文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黄前文，自由写作者，散文、诗歌、小说、新闻、报告文学作品，曾载于省、市、县、区级多家文学刊物与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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