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小说)

放下(小说)

文/赵永香

自从前不久小姑子来和她谈判那件事后,她最近在附近两次看见那个坏人。只见他佝偻着背,苦着脸在附近转。她心说不看他,还是看见了,多少年平静的心又波动不平。她不准备想他,也不想那些事,可是还是想了。不然怎么拿起勺子,放下铲子,到底要什么,总是得定一阵儿神才想起来,总得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骂掉,才知道要什么,该干什么。她嘴里嘟嘟囔囔骂着,坏人,一辈子不能原谅的坏东西。然后拿起勺子舀饭。她喝一口饭,停一停,喝一口,停一停,一碗饭喝完了,不知道咽到哪里。把碗一撂,恨的咬牙:儿子三岁,女儿不到一岁,你开始野在外面,不回家。半夜女儿发高烧,去不了医院,女儿烧得厉害,我半夜抱着孩子一个劲儿地发抖,哭。天蒙蒙亮,把儿子托付给邻居,去了医院,女儿昏迷不醒。是你把我的女儿变成哑巴,听不见,不会说话,全是你害的!你出去寻欢,你在造孽。她把手里还拿着的一双筷子一扔,“你个没人性的!”说了半天,只有这一句才真正发出声来,这声音承载着心中那一堆话出来,在安静的房间里回旋,带着大大的尾巴似的怨气。
她站起来,把锅碗收拾在洗碗池里,却懒得洗。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对了,是想把葱种到花盆里,需要剪刀剪剪葱毛。她找剪刀,满家找不到,半天,在卫生间找到了。怎么跑到这里了?她拿着剪刀又在地上转圈,要干什么?坏人一出现,搅得啥也做不成,她气愤地想。她把葱拿到阳台上,坐个小板凳,一棵一棵剔出葱底部的硬疙瘩。她剔一个嘟囔一句:坏东西,一辈子忘不了你那个没人性的样。我背着小的拉着大的去卖破烂,你不负责任。孩子读书要学费,你躲得远远的。去你单位找领导,领导都看不下去,才把你的工资扣下,交了学费。她把一棵葱栽进花盆里,用手压了压周围的土,葱头已经发出的绿叶,绿得翠生生。作为人,不要脸了,还活着个什么,还不如这根葱呢,白的白,绿的绿,明明白白,光光亮亮。做下那见不得人的事,你还能像这根葱一样被抬举进这花盆里,呸,不可能。她又栽一棵,突然停住了手:那个野杂种也好像不小了,她就没问问她那父母算什么,没问问,他们结过婚吗?她的脑袋硬邦邦地一通想,嗓子眼直直地说不出声音却火辣辣地冒烟,她似乎听到她的牙齿也咬得咯吱响。葱一棵一棵栽进花盆里了,她看着它们齐刷刷,顶着绿茵头,好看。过几天更是绿旺旺的,这个家就好像春天来了。她也突然又柔软地想起来一些事。当年是怎么样进的他李家门,村里最好的马车,搭个顶棚,上面贴着大红喜字,她红棉袄红棉裤,像一朵红花似的坐在上面。唢呐吹着,花炮放着,那可是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哪知道你是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主儿。上辈子我造了什么孽,遇上这么个不叫人的人。她不能再坐在这里了,站起来,赶紧扫地上的土,把头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一并扫掉。想想儿子女儿,他们争气,多好啊,家家过的殷实,女儿虽然不会说话,里里外外打理的像个人家。儿子更不用说,受了老子的害,看看人家对媳妇那个好,真好。
她洗过锅碗,正准备在床上歇会儿,有人敲门,是小姑子。小姑子笑盈盈地进来了,坐下,不说什么,她也不问,她知道她来做什么。她是打探她考虑的怎么样了。他们娘三个苦的时候,她忘了,现在轻描淡写地想一笔勾销,让她哥回来享受这天伦之乐。他那个野女人死了,还有女儿,到她那里享受去吧,找来这里干什么。她闲话别的,给小姑子倒水,打破僵局。小姑子沉不住气了:“嫂子,哥做的不叫人,可是,咱们都老了。我是越想越觉得也没意思,记上一万年吧有啥用,还是实际点好。他那时候年轻,他一失足再无法挽回,突然现在好像又有挽回的希望。”“没希望,有啥希望。”她一句话回绝了。小姑子看着她的脸,甚至是直盯她的眼睛,想从那灰黄色的瞳仁里面看的那些仇恨的火焰熄灭。看了半天,嘴唇几次欲动未张。她说她哥很孤单,一个人吃不好,身体也衰退,还住在城外,离厂子里的老同事们又远,邻居们又不交往,多少年了在那里活得不明不白。她的心咯噔了一下,是幸灾乐祸,还是被小姑子这软的融化了?也许都有,可是她提醒自己,不能吃她那一套。她说她们受罪时谁看见过,小姑子不说话了。小姑子坐不住了,最后郑重地说,为你们好,在一起,有个伴,享受享受晚年生活。再说,都奔七十的人了,难道到了那边也要一个人抗?最后一句话戳着她了,她胸口一阵憋闷,活着受他的气,死了还脱离不了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她恨恨地说:“叫他好好活着吧,我不想要他。”可是心里一团无奈蹂躏着她。
一定是他姑去说服儿子了,儿子来了。儿子也一定是思量了多少个夜晚,才来和她说出这件事。她看着儿子饱满的额头,儿子是个大度的儿子,他受的那些没爸爸的苦都忘了吗?哪可能。只是儿子人到中年,大度的能把一切事看开,所以他来了。他艰难地一说,这个当妈的心里一滴一滴滴泪。低了头,没有辩驳,也没有立即答应。自从坏人不回家,他就没让儿子叫过他爸爸,就叫那个坏人。再大一点,儿子就不叫坏人,可是也不提他了。此时,儿子如何能叫出来一句爸爸?他直直地说:回来也行,看妈咋想。她是为儿子女儿活的,儿子能原谅的事,她就能原谅。她把泪咽回心里,她说,老了,什么也无所谓了。她的话是有了回旋余地,儿子却突然脸色不好看起来,他那么大个男人竟然快哭了。她知道,儿子心疼她了,她看着儿子也心疼,她强笑着说,千年的仇,万年的恨,到了这把年纪也老的提不得了。儿子稍微缓和一点。她又说,没什么放不下的。儿子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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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张萍花    图文编辑:侯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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