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稿选粹 | 周天红：总想起那个山村的月光
总想起那个山村的月光
这城市的月光，又昏又暗，连人的影子都看不见。还是喜欢我老家那个山村的月光，那么明，那么亮，不要说影子了，人的心都照得透透的。
小城，月夜，十字口拐角处的茶楼，男人和女人，饮茶，对坐。女人突然的一句话，男人愣住了。男人知道，此情此景此地，女人一定有话要说。
小城夜下，有多少人，有多少话，禁不住从心底里涌出来，都想对别人诉说。
女人问，你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个城市的吗？男人摇了摇头。女人说，我是被卖进城的。卖？男人更是愣了。
我老家村子里的媒婆李二嫂，专门以说媒为生。你这模样，能嫁进城里呢。能嫁进城里？乌鸡变凤凰，那是祖上八辈做梦都想的好事呀。城里是什么样的世界呀，高房大屋，车水马龙，花花绿绿，说起来就让人爱得要死。后来我才知道，李二嫂收了一大笔钱。我爹娘也得了一笔钱，当然，那只是很微小的一部分。我不怪爹娘，也不怪李二嫂。家里穷得呀，吃稀饭都快成问题了。
你嫁给城里什么人呀？男人说。
女人说，我知道，你就对这事儿感兴趣。男人点头，面露微笑。女人接着说，嫁什么人哟，其实就是进了城里的一家婚介所。那家婚介所专门以这种相亲的方式为借口招募乡下姑娘，再以这种相亲的方式从别人口袋里捞钱。在那家婚介所里，我的主要工作就是相亲。清楚地记得，最多的一天我就去相了八场亲。老的小的，拐的瘸的，麻的瞎的，通通都见，有时见得我都想吐。不得不见呀，都是老板安排的。不见你就没有钱，没有钱你就得饿肚子。那老板，心黑着呢，月光都照不透。
那样的老板，早晚要出事。男人说。
当然出事儿了。女人说。就在那天夜里回家的路上出的事儿。
什么事儿？
车祸。一辆大货车从小区的斜坡上冲下来，两个娃正在路灯下玩纸盒。老板为了救那两个娃，被大货车夺走了命。女人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茶，问，你能说得清楚，老板是好人还是坏人吗？
男人摇头，使劲儿地摇头。一个骗子，却为了救人而死了，怎么用好与坏能评价得了呢。就像这月光，在城里那样昏暗，在乡村却那样明亮，你能说得清楚它本来是什么样子的吗？
女人说，老板家也实在是可怜。老板死后。老板娘卷着钱跟人跑了，留下一个三岁的儿子和一个走路都要人扶的老娘。唉，女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男人赶紧把茶递过去，示意女人喝一口，平平心里的气。
男人说，你想听听我的事儿吗？
你说，你说。女人一下子来了精神。谁不想听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儿呀？再说，男人和女人已经发展到这个阶段，当然是越了解对方多一些越好，心里越踏实有数。
我进城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给我父亲买一处大房子。
为什么呀？
在城里有大房子，我父亲的腰在村子里才能直得起来呀。
就为这个？女人差点把一口茶笑喷了。
笑什么呀，你别笑，你听我说。我家祖辈在村子里都是单姓，田边地角，鸡毛蒜皮的事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早被人欺负够了。家里穷，没人看得上，人家走路都躲着你。父亲走路都是低着头的，在村里人面前没有直着腰大声说过话，怕招惹事。父亲也一直教育我们要小心做事儿，不要惹了人家。我不想让父亲一辈子就这样过着。我一心想着要彻底改变家里的模样。其实，那时我就怕山村有月光的夜。
为什么呀？
月光之下，屋是空的，家是空的，心是空的，空得让人害怕。男人说，我就是在那个亮着一地月光的夜晚，趁家里人不注意，一个人爬了墙头顺着村子口的大路，一路跑进城的。
女人说，你一个人进城能干点什么。
我有手有脚有力气，什么不能干？男人说，拉砖头，拉煤炭粑，送水，扛煤气罐，什么来钱我干什么。送啤酒箱，帮烧烤店，帮酒店后厨，脏的，累的，苦的，别人不想干的，我都干。
女人说，你弄到房子了吗？
男人说，弄到了，两年下来我就弄到了。
女人说，是大房子吗？
不是，只是一处小的，二手房。男人说，就在这个时候，我女朋友说，你不是想要大房子吗，我给你找一处。
女人说，那找到了吗？
找到了，当然找到了。男人说，我女朋友就是专门卖房子的，一处大房子还不好找。我卖了小房子去换大房子。只是后来，大房子没了，小房子没了，我女朋友也没了。
为什么呀？女人有千万个为什么等着男人回答。
我那女朋友，是个房托呀。男人说，我不是第一个受骗的。那大房子，已经是卖第五回了。
女人又想笑，只是这次她没能笑得起来。女人看了男人一眼。男人一脸铁青。
透过茶楼的玻璃帘窗。窗外，一遍月色蒙蒙。
男人说，我时常想起老家那个村子的一句俗话，月亮坝里办事，明着来。可是，又有多少事是明着来的呢？一些事，一个人，一颗心，又有多少能够像山村的月光一样，那么明，那么亮？
女人突然问，你那女朋友，是不是后来被抓起来坐牢了？她老父亲的生活费医药费家里的一大把费用和开支，你还定期寄钱去吗？
你，你调查我？男人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根子。
男人接着问了句，你那个老板的老娘和娃，是不是一直都是你在照看着？
你，你调查我？女人差点把茶杯里的茶水撒了一地。
彼此，彼此啊。何必非要以怨报怨。男人和女人异口同声。很久，俩人不再说话，只闻见一缕茶香袅袅升腾。
回家吧。男人说。
回家？回到哪里呀？女人问。
男人说，我想回去看一看那个山村的月光。
女人站起身来，收拾好随身物品。
顺着街灯，深夜街边的月光里，一对身影，虽然昏暗，但也温馨。
周天红 四川省泸州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
END
文字来源：周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