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我是一座越活越明白的白桦林

连山，福建银。

约稿编辑：行顺

诗九首

连山

所见

这些在城市没有房子

寄居在别人屋檐下的燕子起得真早

天蒙蒙亮，就出去打工了

留在家里，最小的那两只

吃饱没事干，在家门口的电线上

练习高难度空翻动作

它们似乎不是很专心

一会儿嘻嘻哈哈地跳啊跳

一会儿愉快地亮出纯黑色的嗓音

唱着唱着，就跑调了

它们好像还没上幼儿园

不懂得五线谱

一只白鹭

一次次降临人间

又一次次转身离去

现在，它终于慢下来

停下来

卸下翅膀。一只脚独立于江湖。

龟山公园

在我眼里，龟山公园根本没有山

准确地说，一座山早已被一座塔

镇压。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目的地

的午后，我顺从流水的方向

迈着比环园慢道更慢的脚步

一路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了

地处人群中心的龟山寺。在佛门前

我坐下，又不停地站起来。踮起脚尖

朝里望，想看见什么，却什么也看不见

一一我和它之间隔着一堵墙

立春

梅花，樱花，玉兰花……

它们是春天，最早觉醒过来的人。

更多的花朵，你看我

我看你。还在寒风中摇摆

不定

仿佛还在等待自由开放的大气候。早日降临。

去桃源镇看桃花

桃源镇

普天下桃花最宜居的地方

千万朵桃花

千万个春天的好女儿

一起出生

一起发育

风那么野

吹着口哨，一遍遍地吹乱它们

羞涩的连衣裙

那一朵头埋得更低了――

谁带走它谁就是小镇运气最好的男人

看见一只蝴蝶在飞

一定是乱世，离奇失踪的

那一只

在春天循循善诱下

它从越剧飞了出来

翅膀新鲜而潮湿

仿佛大病初愈

它忽而跃上花丛，忽而飘落草地

有时在我左边，有时在我右边

……整个下午，我就这么

看着它，一波三折地飞

没有章法地飞

受到影响

后来，我也长出翅膀

并肩参与

它的飞翔——

我们重新获得爱情似的，

高调地飞起来。

迟迟不肯落入俗套。羞于停留在人间。

白桦林

这时候，该开的花

大部分开完了。再过些时日

不同身份的叶片，也终将掉落

在同一片土地上

……人间宽敞起来。我喜欢

呼伦贝尔大草原的气焰

逐渐被平息的样子。阳光下

我像一块善于坐冷板凳的石头

坐着。任北方的风声，十分紧迫地

吹下去。直到把黄昏吹黄了——

秋天深处

我是一座越活越明白

的白桦林

母亲

母亲太高兴了。

退房时，

她把宾馆里的牙刷，洗发露，浴帽，一次性拖鞋

……能带的东西都带走了。

末了，又把剃须刀

装进鼓鼓的旅行包。

她把什么事情都想得很简单：

带走。

或者不带。

想起喝酒的父亲

父亲，披着上世纪九十年代

疲惫的暮色，回家了

一番洗漱后，便直接上桌

端起一大碗母亲自酿的土烧

一口

喝下去

母亲担心他的身体

这时候，免不了在一旁唠叨几句

劝他少喝点，不要空腹喝酒

父亲每次都说好

可每次依然我行我素

其实他酒量一般，也并不好酒

只是劳累的时候

狠狠地喝上一大碗

他说这样很解乏

一晚上下来睡得特别扎实

等到我出来工作

逐渐学会可以跟他干上一大碗的时候

父亲却突然被一场繁重的疾病

打倒，并遵照医嘱

把酒全戒了

可一旦家里来了客人

他还是忘不了殷勤地倒酒劝酒

然后乐呵呵地看着对方喝下去

就像自己喝了一大碗似的

后来

父亲彻底交出身体，亲情

操劳一生的土地

和替他解忧大半辈子的那碗酒

脱离了人世

而从此后，我每次回家

望着坐在堂屋中央相框里的他

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想象――

我们爷儿俩，坐在简陋的灯光下

一边喝酒，一边反反复复地聊些工作的事情

有时是一两个小时

有时是三四个小时

令我飞扬的，

不是你注视的目光，

而是我年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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