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靴子引发的话题

我真心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的语文老师,因为讲课的时候总是容易从文本中脱离出来,然后直接带着学生跑到属于我个人广阔的天地里面去。在我的思想里面可能有个看不见,却又是极其阔大的跑马场,它由过去和现在堆叠而成,是我无论怎样都绕不过,也不愿绕过的青草地。

比如今天的语文课堂,话题源自英国作家高尔斯华绥的《品质》。先是带领学生们一起默读了全文,接着复述故事情节,然后说到了格斯拉兄弟秉承了自己的良心和品质,将自己的一颗对于靴子的火热之心缝进了自己的杰作当中。我和学生感叹次等的皮革怎能比得过一张融心其中的皮革,同样的道理,劣质的缝线自然也不能比过良心作线。格斯拉兄弟身上具有的这样的一份执着和坚守确实让人感动。

这其实就是一个和靴子有关的话题,我完全还可以带着学生继续深入进去。比如在备课时我想到的是制鞋匠格斯拉其实没有必要守着最好的手艺而饿死,应当“因时而化”,对此你怎么看?比如假如你是格斯拉,你会怎么做?又比如可以让学生试着为格斯拉写一条墓志铭,表达出对他的情感和态度。可是思维的弦还是不小心被我拨乱了,我突忽然就很想和学生讲讲我的读书年代,那与鞋有关的往事。

在《品质》的原文中有这样的一句话:“人们不可能时常到他那里去,因为他所做的靴子非常经穿,一时穿不坏的——他好像把靴子的本质缝到靴子里去了。”我说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更多地却是被身具工匠精神的格斯拉兄弟手工打造的靴子震撼到了。在我的读书年代,如果可以遇到这样的一双好穿而且穿不破的鞋子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在我读书的那个年代,穿解放鞋似乎是我们的标配。不管是风和日丽,还是刀霜剑雪,单薄的解放鞋就这样于寒来暑往之间,送我从小学到初中毕业(高中之后开始穿上了回力鞋,可还是无法阻挡冬日的寒冷)。我的母亲有一次和我说起,你现在到了冬天都不再冻疮了吧。我说自从不穿解放鞋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然后就自然地回忆起那些年,每当冬天来临的时候,地面的雨水已经结了冰,那样一双早已褪色的解放鞋踩在冰土上面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我的脚起初是麻木的,等到了教室坐下来后,便开始感到了疼痛。等到课间时分,走在温暖的阳光之下,于痛觉之间又有了难挨的酥痒。可是母亲交代过,手不能抓,抓了会烂。于是只能并排了双脚,在鞋帮之上互相摩擦,或者时不时稍微用点力地蹬一下坚硬的地面(这用力的力道很有讲究,用力轻了不能解痒,用力重了那就只剩下让人哀嚎的痛了)。每一次,这样的一种煎熬往往要从冬至时分到次年的春暖花开才算彻底地结束。

还有我自己的双脚,大脚趾总是要由二拇指背着,至今还是如此。直到今天,母亲还会哀叹我幼时的可怜,说脚上的一双解放鞋,从买来时的草绿色一直要穿到褪色成或黄或灰白之时。每次除非穿到鞋的布面和橡胶完全裂开才可能丢弃。从幼年开始,我日渐长大中的脚长期被半年或一年才换的解放鞋束缚在其中,也就是真正的被穿小鞋了。这样于“天长地久”之间就形成了今日大拇指和二拇指相互依偎,耳鬓厮磨的亲热模样。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学生,他们先是觉得好笑,继而又觉得不可思议。

我和学生们说,过去有的,是今天的你们完全想象不了的一切,可是我们毕竟曾经那样真实地面对过。所以在今日,当你们再也不用担心个人的衣食冷暖,沉浸在如海洋一般的幸福里面的时候,实在应该对这世界,对今日的生活存有一份深深的感激。

我只想说,今日的生活让我感到很幸福,也更加明白了过去的苦难不仅是一种经历,其实也是一笔财富。作为老师,我无法让今天的你们去重走一段苦难的历程,可是我希望通过今天的这一课使你们明白过去不明白的许多道理,知道珍惜哪怕每一个微小的幸福都有特别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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