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酒期邀| 城市的双膝

 本期评论员文章:《城市的双膝》
评论员冶丹楓

本期评论选择临酒期邀的《城市的双膝》

临酒期邀是近期【西宁表情】惊艳登场的一位优秀的撒拉族作家朋友。文风以大胆犀利、颠覆前卫著称。正如他的笔名“临酒期邀”(0971),创意满满。

这篇文章同样彰显了作者精湛的文化底蕴和卓越的文字功底。《城市的双膝》具有深邃的文本张力与思想穿透力。文章绝大部分篇幅以批判现实主义的文风列举了西宁市形形色色,不胜枚举的“行乞”者。笔者初读时,以为文章的主题聚焦了一众城市行乞者,不禁感叹如此精良之文字不免落入窠臼,因而阅读感受亦然如履薄冰。未曾想,结尾思想骤然升华(深化),以“城市缺丐”引出“城市缺钙”,以普通乞丐引申出“精神乞丐”,笔锋咄咄逼人,剑指当今社会那些为了名利权情阿谀奉承,卑躬屈膝,曲意逢迎,丧失灵魂尊严,甘为马前卒的“精神乞丐”,暗指,他们的灵魂高度,甚至不如那些于大庭广众之下跪地行乞的乞丐。主题高度柳暗花明,拨云见日,像一道闪电,直刺人心,批判的光芒璀璨万丈,令人感慨万千!

城市的双膝
Table qing in Xining
作者|临酒期邀(青海)

在施与受之间,是谁无奈选择了后者?

——借“性爱”学说中一荒谬命题题记本篇

从大十字到西门口不长的一段路程里,是西宁的繁华富庶区,昼夜流淌着一股呈东西走向赖以装点城市门面的“泔水油花”。沿途高楼林立,商铺稠密,市列珠玑,户散罗绮,街道整洁干净,人物光鲜展板。不管是坐车还是走路,总会给人一些目不暇给的眼球享受,当然,这主要是过往的行人中,免不了会发现不少格外养眼的美眉,时尚清新,精致美丽,一派烟视媚行,古老的西大街也仿佛延伸成一段加长版的走秀T台,就连那三株“骨灰级”的老榆树也显得青春焕发,风姿绰约。

但其中总会有一些极为扎眼的景观,不时夺入你的视野,似乎与周围的“和谐社会”互不搭调,格格不入。在我所有的记述当中,肯定要涉及的一群人,自然就是那些长跪不起、沿街行乞或拦路强乞的“丐帮群落”。接下来,从我不同时期的“乞遇”经历中偶拾几组片断,或许会得出更为感性的认知,请看大屏幕——

【乞遇镜头NO1】
偶然在街上行走,在义乌商场门口迎面过来两个女孩,青春妙龄,眉清目秀,横身将我拦住。
“大哥,是这样,我们姐妹俩从安徽过来打工,刚下火车,钱被偷了,您看能不能给借三四块钱,帮帮忙啊!”
这种拦路强乞的行径在报上或别人那里常有所闻,屡见不鲜,其虚假性和诈骗动机显而易见。我也不是首次遭遇,倒也见怪不怪。我翻出两只烂成梭梭的口袋,一脸沉痛与同情:“喏,都一样,我也刚下火车,很可能是同一个小偷,你看能不能帮个忙,借我一点儿……”俩小蹄子出乎意料,歪着脑袋翻着白眼死命瞅了我两眼,用南方话嘟哝了一句,悻悻而去。我大笑岔气,脚下一个趔趄。
【乞遇镜头NO2】
某日下班,同一报界朋友途径解放剧场,被路口一对看似母子的外乡人撕住。当娘的悲悲切切,愁眉苦脸,眼含乞求哀怜之色,大意无非也是投亲不遇,流落他乡,想讨得块儿八毛的给孩子买碗饭吃云云。因为身侧有个八九岁大的孩子作陪衬,效果极其逼真。我一时也难辨真伪,正沉吟间,一贯人如其文的那位朋友,做事也恁地干散爽利,拍了拍女人的肩膀:“还没吃饭?那哪成!走,我现带你去吃。”女人出其不意,一时语塞,又无法拒绝,不禁面带尴尬。不容她多想,我俩把她拉至夜市附近一家看着还很体面的饭馆。朋友进门后径奔吧台,不等老板问讯,单刀直入:“你这里最便宜的饭是什么?”老伴愕然答道:“扬州炒饭!”“好,两碗。”遂又拿出记者证,表露自己的身份,并备说原由。末了,问清饭价几何,伸手掏钱作买单状。
老板显是风浪中人,人在江湖漂啊,哪能不挨刀啊?看来眼风极佳,当下满脸堆笑,连连摆手:“不过两碗饭的事情嘛!就你们记者能做好人,我们生意人只会往钱眼里钻啊?忒小看人了吧?”一顿抢白倒也出乎我们的意料,朋友谢过后转身叮嘱母子二人:“好好吃啊,吃饱,别担心,不会要钱的!”女人自始至终都不在状态,一脸茫然,千言万语眼看着就汇不成一句。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犹如专业“饭托儿”所为。二人出门后相顾莞尔,猛然想起光惦着缭乱别人了,自家这时候还没顾得上吃饭。遂又蹩进夜市,在“眼镜老板”的小吃摊上称得三斤剔骨牛肉,饱打了好一顿饥荒!此番义举虽非劫富,亦属济贫,故而吃相中难免带出一些梁山蛊惑仔的张狂样儿来。
【乞遇镜头NO3】
头些年也遇一档事儿,那年头满街“的”还跑得不多,个个都兴骑单车。一日午后闲逛,车行至西门口,路旁道牙石上身影一晃,一面容憔悴三十多岁的姑舅立在身前,目光呆滞,眼带分泌物,一身双排扣的西服下面配一双白色旅游鞋。那会儿他们还不兴说“偷”,说“丢”。
“老乡,俺是从河南来找俺姐的,姐家莫寻到,身上的钱全都给弄丢了,俺在西宁已经呆了三天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想回家了,现在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你说这真他妈晦气……”说到最后,他言辞闪烁,左顾右盼,而且张口的价码远比前二位还高出几筹。我明知就里,当然爱莫能助,不愿过多纠缠,摇摇头走了。
转过几条街道,估摸着半个钟头的功夫,我刚把车停在五岔路的小公园门口。“老乡,俺是从河南来找俺姐的……”背后熟悉的声音仿佛音容宛在,我一转头,两人四目相投,竟又是那个姑舅!他也看我似曾相熟,顿时张口结舌,语无伦次。我仿其口音笑问:“咋的?又莫寻着?俺姐丢了,钱也丢了,俺姐夫呢?”该姑舅一脸乏透,恶狠狠地朝地下啐了口唾沫,讪讪走开。我驱车回味,越想越逗,一不留神冲入一口翻盖的窨井,险些翻落,半个车轮卡在井口,进退不得,不禁笑出声来,路人为之侧目。
【乞遇镜头NO4】
最具“创意奖”的应属有次在东关大街的遭遇。正欲横穿马路,道牙石边恰好泊有一辆宇通客车,我正行至车体的侧身与尾部的夹角处,迎面被俩老太太双双围住,二人如妯娌相仿,收拾得倒也干净利索。这回是甘肃口音,事情的前因后果如出一辙,毫无变通,可能和他们业界的整体素质有关,缺乏优秀的编剧文案,有点儿像张艺谋的电影。我停步不前,正思忖如何打发,讵料车厢左侧又闪出两位老汉,一个年纪稍轻点儿的还在偷偷撕扯我的衣袖:“小师傅,你看我也不知道咋给你张这个口……”才一出口,蓦然看到我右侧的俩老太太,四位老人一打照面,猝不及防,半截话头硬生生地咽回肚中。他们可能也觉事态过于荒唐滑稽,彼此不禁释然开怀,四口粉色的牙花子齐齐绽放,露出几颗岔风漏气硕果仅存的牙齿。我哭笑不得,怎么地?混合双打,快男超女,组团忽悠啊?非常2+2,挺别致啊!
四位老人呈犄角之势,雁字排开,分立于宇通客车两侧,相映着车体上的巨幅美女广告画,像四个新签约的形象代言人。
【乞遇镜头NO5】
与上一拨儿的情况有一拼的,还得要说在夜市的奇遇。也是三四狐朋狗友,坐在摊上整“拐角”,因喝了些酒,眼神有些迷离,偶一抬眼,猛见一须发皆白的老翁长身鹄立,躬身近前,不出一语,摊开双手只做讨要状。
一般而言,除非有明显诈骗行诡的不轨伎俩,那些沿街行乞者也罢,登门求助者也罢,但凡上了岁数的人求到跟前,是人都会有个恻隐之心,难免接济一二,帮衬则个,以求心安。倘或遇着身强力壮的夯汉婆娘们,或是那些满街出没、乞窃两营的偷儿小贼之流——闲了喧,卡码的“卡”字都没有!所谓宅心仁厚,古道热肠,不是说“齉怂纣世”,甘做“凯子”,也得看个对象和动机,分个三六九等,切不可一视同仁。按下不表,我随手掏给他几毛钱,复又埋头吃东西。
不过几分钟,又一高大的身影悄然挡在桌前,依然不发一语,只管揖手做乞讨状。我抬头闪目细瞧,竟然还是那位老乞丐!心下有些怫然不悦,未免语带讥刺:“不刚给过了吗?你们这翻来覆去的得给几茬?怎么学得跟个城管似的!”
老头儿看来已习惯屡被客人呼喝,并不以为忤,只是呀呀作语,一个劲儿地点头如捣米。我转脸不顾,眼望他处,猛然看到不远处邻摊儿一客人前也正立着一老头,同样的须发皓然,衣裤褴褛,却又是同样的面容清癯,超逸不群。我看一眼身侧的“原件”,瞅一眼那边厢的“复件”,一时惊得骄舌难下,疑是神醉眼花,讶然骇然之情顿时形于颜色。老汉显是看出我的困惑,嘴角笑意一闪,复归端严悲苦状。小吃摊老板见此窘境,大声呵斥着跑过来给我解围:“你别管哪,这弟兄俩个都是哑巴,刚才那个是哥哥。别说你,有时候我都恍惚着骗不清啊!”
——我拷!鹤笔翁?鹿杖客?“玄冥二老”啊!怪不得气宇非凡,行止神出鬼没,的是会家手法!虽流落江湖,形容落魄,犹难掩异人丰神。初厌极而惊,后惊极而笑,笑罢生敬,慕其落拓不群非俗丐可比,又叹其兄弟情深,不离不弃,颇有伯夷、叔齐采薇首阳相濡以沫的高风亮节,遂慨然赠银两一二,聊表对这一对丐帮TWINS的相敬相怜之情。
【乞遇镜头NO6】
当然,凡事都没有绝对的标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并不都是老戏里“秦琼卖马,杨志卖刀”中才会出现的“衰相”。谁都会有个不时之需,西装革履而囊中羞涩甚至羞耻的窘状,虽然是个案,也偶尔会在生活中不幸发生。
一日,在三田书城前等车,无意发觉一中年男人在我身侧徘徊良久,神色焦虑萎顿,让我想到动物园里下午三点半时那头烦躁不安的狼。我发现他在不时偷眼打量我,几番显出搭讪之意。起初没有在意,后惊觉极可能是遭遇“玻璃同志”之辈,慌乱之间,也不禁自感风韵犹存,为自己尚存几分姿色能引得此道中人作“断背”之想,而暗自得意。我以静制动,不动声色,暗里觑他如何手脚。
许久,中年男人终于按耐不住,想是下定极大的决心,近前嗫嚅搭话,声调低沉,神态谦卑。我看他衣履光鲜,即便不是“有钱汉”,起码也是“光阴”颇丰的上班一族。没成想他竟称刚刚在超市里弄丢了钱包,目下身无分文,而家远在小桥,总不能徒步回家吧。无奈之下,才剑走偏锋,出此下策,希望能给借一元钱回家。一金之馈,料也无设局行骗的必要,我释然欣然,掏包找钱,发现最小的面额竟只有两元一张,也未多想,顺手给他,并十分大度地让他不用找零,说罢不禁一乐:他找从何来?!中年男人千恩万谢,一再要求留下地址,保证日后一并奉还云云。我佯装不悦,摆手一挥,大有“须贾绨袍赠范叔,漂母一饭惠韩信”的干云豪气,感觉巨爽。遂无心搭车,漫步街市,足下轻捷绵软如缚戴院长的甲马也似。
人之所困亦如吾之所困,济吾困以及人之困,慰吾心以及人之心,困时解厄,难处援手,为恶之心不嫌其小,从善之心不求其大,滴水之恩自荫涌泉之福,他日必得哺报。——哈哈,一元钱的资助,竟让我俨以古之孟尝自诩,汤汤水水掉出恁多酸文来,自己给自己抬轿子。可见,人的虚荣都是压不到锅底的肺肺,稍给点浊气,便会膨胀得无以复加,不难想象,那些沽名钓誉之徒该获得怎样的满足和充实?!
凡此种种,不一赘述。我的城市“乞遇”经历也算是光怪陆离,色相纷呈,通过观看上面的一组街头AV,想诸位看官也是“与我心有戚戚然焉”,大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同身受吧,甚至比我的遭遇还要离奇古怪荒诞不经也未可知。
其实,就手段伎俩而言,冷眼看去,无非明讨暗骗,即兴编出一段“天方夜谭”,及时洒上几点斑竹血泪,最终赚得你我心中最柔软处那份轻易不惊波澜的悲悯情怀。可以说,此道中几乎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可言,却有着极高的人性和心理学方面的理论学术支持,所以也就有极强的临床操作性。
就人群阶层而言,掐指估算,有农民、打工者、下岗职工、大中学生、被拐卖儿童、残障人士……或许什么都不是,鸡鸣狗盗之徒而已,甚至还有职业宗教者混迹其中,乐此不疲。那些乞僧、乞尼、乞道、乞阿卡、乞满拉,我无一不有近距离的接触,好像我是国家宗教局的临聘人员。目前唯一没有幸遇的恐怕只余乞神父、乞修女了,这倒令我心驰神往,以求毕生一遇而后快。当然,其身份真伪还有待考。
僧尼道之流,基本上来自中原内陆或沿海诸刹大小道观,缁衣芒鞋,一尘不染。先诱你以面相手相之说道,再济以佛法道旨之弘扬,最后以所谓的开光护身符等物事设圈下套,引你入彀。待你欣然纳怀,转身欲去时,广告之后的下一环节便闪亮登场,图穷匕见,他(她)会极力说服你大发功德心,广积善缘,捐施善款多少不等,以做重修道场再镀金身之用,同时亮出一纸化缘布施的执照,不是普陀山、五台山,就是崆峒派、青城派,钢印红章,白纸黑字,跃然纸上,让我想起连续几年没有年检过的新闻总署颁发的记者证。
道祖佛陀阶下奉旨行走的营销人员谁敢造次?况且他们个个舌灿莲花,巧言令色,善男信女们大都不还二价,甘愿自掏荷包,拱手相送,若稍有犹疑或决然不从,或进项过于微薄,不落法眼,立马翻脸变色,拂袖而去。所谓佛道魔妖,原咫尺千里,惟一“钱”可渡耳!曾见妙龄二尼招摇过市,目似春黛,身若拂柳,眼带桃花,掌带紫纹,虽素面朝天,一身青袍素裹,玲珑浮凸之态纤毫毕现,分外妖娆,我见犹怜。若当下还其一个女儿身,散其三千烦恼丝,即便中途参选“夏都丽人”,就算是斩获奇瑞QQ一备胎,也是酥油里抽毛,自不在话下。故常唏嘘为叹,恨天妒红颜,暴殄天物,自古青灯古佛下,蹉跎了多少青春韶华?以致红销香断,天尽头,一抔黄土掩香丘。
至于喇嘛阿卡之属,堪为近年新晋,随乞风西渐,亦自草原深山古庙大举麋聚市井,赫然跻身其中。一袭猩红袈裟,两手嘛呢佛珠,或端坐街檐铺门,或出没闹市人流,口中念念有词,手上盆钵不离,俨为夏都一道胜景。因汉藏言语多为受阻,施受双方交流不畅,故所获甚菲。后经阿吾龙仁青当面点破,方知其多为“李鬼弄斧”,“弼马瘟冒充二郎神”,都是西宁城里的牛肉面——“大一钻”而已,多不足为信。
身为穆教中土一脉遗孑,“满拉”化钱粮的花招或不为外教所道也。星期五“主麻日”,清真寺前诸“满拉”撑开各色拜毡,沿街拦路广化钱粮,蔚然为观,实为万人礼拜奇观中的相关链接。固然,其中亦存良莠之分,真伪难辨。至于登门逐户、挨家索讨者,亦多为穆民不胜其扰。之所以所寻不爽,每访必得,其中关窍多以居民住户门前对联有无为凭,无为本教,反之则为外教,自不会唐突率性叩门。曾有本院一阿娘,遇二“满拉”敲门入户,请散“乜贴”(舍散财物),自言为甘肃靖远某清真寺修缮募资。该阿娘因其多伪,不以为信,故闭门谢客,坚拒不纳。后出门返屋,手中钥匙竟百般无用,细看锁孔,一段坚硬粗壮的洋芋粉条赫然堵塞其中。“满拉”求募而不得,恼羞之下,遂行报复之举。阿娘跳脚戳指,一口青普国骂飞痰溅唾,兀自恶气难平。
盖僧俗两道,市井寺槛,但走利欲之途,便离善恶之念,怎一个“钱”字了得?却是此“阿堵物”作祟,一笑。
贫穷和富庶,无论在哪个社会中,都是一道互成正比的方程等式中两个活性质数,有钟鸣鼎食之家就有绳床瓦灶之户,犹天上有白云优哉游哉,地上有草根匍匐挣扎,赶上荒年灾月,自难逃流离失所、举家行乞的悲惨命运。所谓“油往油缸里淌”,越富越穷,积贫累富,如同地球两极的恣意生长扩张,呈现哑铃状的社会发展形态,让赤道左近的环球部位,愈发变为堪堪不盈一握的瘦身效果,令人担悬。
富人阶层的煊赫奢靡,映照着穷人和乞丐的卑微寒伧,似乎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天定运数,让尊卑之间的社会阵营自古就分立于天堑两侧。虽然,有时二者之间也会奇迹般地发生一些乾坤颠倒的情况逆转,这当中的催生剂,按民间的说法,或许有一种叫“命”的评委团在背后暗箱操作。诸如《三言二拍》等扬善诫恶的劝化小说中,这类充满戏剧冲突的角色“变形记”,就占据了很大的篇幅,其目的无非是让穷人伸手还能见五指,但富人未必就尿你这一壶,没有几个所谓的“善人”,能真正不是奔着作秀或谋利的目的而积善行德、广施钱财的。富者不屑于丐,就如同乞丐们也从不巴望能当大款一样,只要能吃饱穿暖,能在床上睡觉,永远是无数乞丐在无数个寒冷饥饿的梦中无数次重温的经典情结。
富者固长富,对其指摘鞭挞自古亦然;贫者亦长贫,写照今日乞丐却大谬其然。西宁俚语称丐为“寻口”,意为嘴上讨生活。反观现如今芸芸众丐,令人大跌眼睛,恐怕早已是“口”难遮拦了。总不解,在生计状况普遍低下的童年记忆中,虽然不至于饿殍遍地,也时有乞丐临门托钵,挨家造访,以乞得少许馒头粥食或旧衣烂衫,果腹御寒而已。除非迫不得已,恐怕没有谁生来就甘愿沦为乞丐,却不似今日有恁多乞丐一夜之间遍地开花,攻城略地。一时间,满城尽带搪瓷盆,沿街遍跪屈膝汉,丐满为患,乞风沛然,难不成这座城市就真得这般缺“丐”?!
追溯丐帮发展的鼎盛时期,据坊间考证,当属早年洪祖七公入主内阁时的光景。那时的“盛”,全凭一股罡火助燃;当下的“盛”,只余一团虚火打底,有外焰内焰的强弱之别,虚实之分。虽说那不过是小说家言,姑妄听妄言,但多少也会倒映出当时的社会本相。之所以有大批流民加盟其中,并甘为其赴汤蹈火,至死不渝,盖因当日天下大乱,丐帮势焰熏天,敢和别家民间社团叫板,江湖地位无出其右。强势化的组织运营和完善健全的社保机制,让广大丐众生有所养,死有所葬,衣食住行取之有道,说不定还参加了城镇居民医疗保障体系,把“三金”也一并给缴了,尤其还被当政者有所忌惮和利用,无形中也提升了政治生活中的优越感——有这么一大靠山“罩”着,身处一个富有团体协作精神的全国连锁性质的“上市”公司里,那么江湖还是庙堂?草根还是白领?就一般丐众而言,似乎已无取舍的必要,虽有所谓“污衣”“净衣”之分,也不过属内部权党之争,和贫富差别倒扯不上多大干系,二者都唯洛阳总坛马首是瞻,“九指”之下,绿玉杖挥处,民主集中的成熟架构统驭全帮,森然有序。
举目今日“真丐”“伪丐”遍布街衢,净污相杂,乞骗互养,到底能见几片饥馑菜色有丁点儿挂在脸上?谁见有一具饿殍曾横陈街市?试看遍街伸手屈膝者,有几个是当年洪祖七公门下的嫡传衣钵?反倒是借着行乞的幌子,赚些世人的钱财和同情,甚至,还出现专以豢养乞丐榨取劳动所得的经纪中介组织,类同于“鸡头”、“蛇头”的丐霸之流,沿街放饵,晨牧晚收,幕后提线,暗里操控,以粗放经营的方式,轮番上演“傀儡鸬鹚”们的丑陋把戏掩人耳目,借盘剥散丐们的血泪收入,以肥一己之私。
朱门酒肉长臭,路有乞丐乍富。难怪当日的“武状元”苏察哈尔灿,由世家子弟一旦沦为叫花子后,竟惊呼乞丐是一个很有“钱”途的职业。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在这真伪难辨的纷乱世态中,哪怕借我一双慧眼,又能如何分辨?又有什么分辨的意义?给一个理由先!乞丐的异化现象是当今中国“乞”业界发展中的一股暗流浊浪,其强悍迅猛之势不可小觑。
混浊之中取其清,相权之下,对于那些身怀薄技,以艺养命的“丐中丐”——艺丐之流,似乎更能博取大众的怜才之心。凭一杆二胡、两把吉他、三片破锣烂钹,或当街献歌,或沿街卖唱,声情喑哑苍凉,诉不尽的尘世悲苦,任你通俗、民族、美声,有哪一种主旋律背后的花腔假声能够还原这种纯粹状态下的赤裸和真实,甚至残酷?如阿炳的《二泉》悲音、丐中绝唱《莲花落》,无一不是令人欲哭无泪的心弦心曲。还有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天聋地哑的,面目皆非的,有眼无珠的,仅用嘴叼一支秃笔,以铺满瓷砖的街道作百尺之宣,艰难地“啃”出一篇洋洋洒洒的丐体“七律”,令城市斯文扫地,让观者黯然神伤,感觉浑不是味儿。(行文至此,忽忆起北京东直门人马安泽老先生,十年前曾在商业巷内,凭几截彩色粉笔当街匍匐作画,以一线“箜竹”绝活儿献技卖艺,画竞掷笔,舞之蹈之,欣怡自享,似与观者视无物,施受之间,鄙俗神俊之别立判当下。商业巷重修后,该翁仙踪睽违,十年生死茫茫,恐已做泉下之人。泽翁走好!不远送,但愿来世再转型后混入这个该死的娱乐圈。)
艺术横陈街市,文化倚楼卖笑,虽说那属于人家纽约地铁里的前卫,巴黎塞纳河畔的风雅,都是物质充裕后的精神乞讨,繁华中的点缀而已。但在温饱不济的现实背景下,这些原本在舞台或书斋里的闲情逸致被迫“出台”,多少也有些逼良为娼的无奈,而繁华背后的讥诮意味显得更为深长、深刻和深重了。
乞丐们的秀场在街市,佳丽们的秀场在T台;孩子们的秀场在“快男超女”,小姐们的秀场在歌厅发廊,老板们的秀场在《财富论坛》,教授们的秀场在《百家讲坛》;导演们的秀场在威尼斯的红地毯,艺人们的秀场在双人床的潜规则;官员们的秀场在麦克风前或觥筹之间(当然也有在法庭之上、牢狱之内的),而广大老百姓们永远在菜黄肉瘦、物价飞涨的菜市场里寻寻觅觅,挑挑拣拣,他们“秀”得怨声载道,疲惫不堪……
当一个不再缺“丐”的城市开始整体缺钙的时候,当一个城市的双膝日渐“软骨化”的时候,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已属迂腐之谈,我们所跪拜的不仅仅是黄金,可能还会有少量的基金和股票,甚至还有那么多需要“五体投地”的华屋、香车、美人、高薪、威权、闲职、虚名……而所谓的道义、良知、公信、美德等“过气”的价值,在这一跪之下,已全然化为齑粉,零落成泥辗作尘,哪怕香都无!在未来的城市蓝图设计中,能否考虑在“步行街”以外另辟一条“跪行街”之类的民俗景观,以“秀”观瞻,抢救原生态文化,恐怕属于政府高端和城建部门的规划范畴——人微言轻,虽上此本奏,终归是“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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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迟迟酒相邀 文〡汪孝林 每年春节,我都盼着回梧桐老家过年,大年初一一过,又盼着返福州--现在老家节前的年味比节后更浓些.这不禁让我回味起过去正月里的一档全家族总动员的盛宴--春酒宴. 春酒,也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