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我们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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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集《烟火人间》封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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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吼一声,为人生壮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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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寨工作期间,我和朗杰进沟,认识了一个自称后现代主义的女诗人。暑假期间,我们的朋友南飞也到了。一天晚上,那个自称后现代主义的女诗人突然联系我了。她说,过几天就到若尔盖去野外露营,问我有没有兴趣参加。她竟然还记得我。度假村已经没事可做了,每天都闲着,的确闷得慌。南飞好不容易来到九寨,不能就让他每天都待在房间里看书玩电脑啊。当即,我就答应了。朗杰早就提出要找朋友借辆摩托车,带我去大录藏寨看看,他有亲戚在那边。他说,那边的藏寨是整个九寨最原生态的。大录藏寨距若尔盖很近。我接完后现代主义的电话,马上联系朗杰,给他如此这般一说。他问我:什么后现代主义啊。这家伙估计又在神游了,还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我说,你赶快联系朋友去借摩托车吧,咱们要出发去若尔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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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我们又上路了。那天早上,我和南飞,坐上去总部办公的奥德赛,然后搭车去县城。朗杰借了两辆摩托车。度假村的库房里有户外帐篷。我们把帐篷绑在摩托车后。我们还带了冬衣御寒。若尔盖海拔3600多米,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也跟春天一样,晚上很冷。朗杰说,那边的东西很贵,我们最好自带食物。于是,我们又去街上买了啤酒矿泉水和食物,还有照明的蜡烛,凡是一切所需,我们都买了。朗杰带着谢云飞在前面引路,我独自一人骑着摩托车跟在后面。六月的九寨热了起来,早上的风倒是非常清爽。我们迎着风,驱车跑出城区,在绿树掩映的公路上,一路飞奔。啊哈,我们终于又上路了。那迎面的风,真是舒服。我们就像风一样自由,像白水江一样欢腾,在天空下飞奔。可惜,我们的坐骑不是一匹白马,只是一辆轰隆作响的摩托车。但我完全把轰隆作响的摩托车当成了白马。胯下铁蹄嘶风,挥刀过关斩将,我们火速前进,直取大录藏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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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过白河乡,我们弃大道,拐进一条进山小路。九寨大道上车来车往的,不便于我们飙车。上了小路,越跑越安静,几乎没有车辆,也很难遇到行人,连村寨都没有。我们加大油门,驱车飞奔。不过,我们也没有跑得太快。路不宽,跑太快,万一有车就麻烦了。我们一路飞奔,一路大叫,都兴奋不已。车过黑河乡,路边渐渐出现村寨了。二道城村——三道城村——玉瓦乡——四道城村——玉杏村。这些名字还真特别。我们一路鸣叫着喇叭,就像是在跟村寨里的每一个人打招呼,从村寨前面飞奔而过。当我们看到玉瓦乡这个名字时,便停下车来,试图搞清楚为什么要取一个这么文雅的名字。我问朗杰,这里难道有玉瓦吗?朗杰咬着嘴唇,仰望路口的牌子,似乎陷入了沉思。我说,你们用一秒钟的时间想一想,为什么这里叫玉瓦乡。南飞说,搞不好还真有玉瓦。我说,我知道秦砖汉瓦,平生没听过玉瓦,你们谁能给我解释解释,什么是他妈的玉瓦。一统胡言乱语,我们又驱车上路了。妈的,过了玉瓦乡,又出现一个玉杏村。我们再也没有时间来思考为什么叫玉杏村了,只顾一路飞奔。过了玉杏村,又进入了毫无人烟的地带。
公路在山间绕来绕去,弯道很多。我们开着摩托车在盘山公路上左突右拐,从山谷奔到山腰,又奔上了山顶。狗日的,沿着九曲十八弯的公路,我们完全奔上了山顶。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时而还有清澈的流水,山间笼罩着一片似云似雾的飘渺的白,就好像我们的车子正驶向神仙所在的地方。在山顶,我们停了车,放眼四顾,挥舞着双臂嚎叫。南飞也激动起来了。我突然想起了他大学时期写的两句古诗:云间堪就月,天上好乘风。此情此景,正是云间堪就月天上好乘风啊。这家伙又诗情大发了,脱口而出:荒荒海上独怀愁,万里西行作壮游。好一个万里西行作壮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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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挥手作别眼前的美景,继续前进。山中的公路似乎永无尽头。在路上的感觉就是这样,总是觉得道路没有尽头,会一直延伸下去,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其实,目的地就在前方等着,突然之间就会出现,然后截住你,使你不能继续前行。在只有绿树环绕荒无人迹的山中,我们的确跑了很久。我又产生了那种奇怪的感觉:这条路真的能通往神奇的若尔盖吗?在这荒山野岭的尽头,真的会出现一片牛马成群的草原吗?我简直不能相信。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神奇,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将一片藏族汉子打马扬鞭的草原放到你面前。你只能惊讶的接受,除此毫无办法。但要到达这片草原,你必须穿越无尽的荒山野岭。你只能惊讶的接受,除此真的毫无办法。几个小时的飞奔,我们还是没有奔出大山的包围,但我们终于到达了大录藏寨。啊哈,我们到了。
那个寨子真是漂亮,真是古朴,真是原始。在一片缓坡上,树木的遮掩中,坐落着一大片踏板房。这些踏板房跟琼恰的老寨子一样。坡下有一条河,河边正在施工建造新村。朗杰指着那条河说,这叫热么河,流进白水江。我问他白水江流去哪儿了。他又陷入了思考。南飞哈哈一笑说,海纳百川,天下所有的江河当然都是流进了大海啊。啊,海纳百川。望着清澈的热么河,我似乎闻到了太平洋上飘来的风。我们开车进藏寨。寨里特别安静。这种安静,我初次到达琼恰时就领略过,在上寺寨也领略过。踏板房里几乎都住的有人,但所有的人几乎都没在家。朗杰说,六月是挖虫草的季节,没出去打工的人,也都上山挖虫草去了。在一家大门敞开的房屋前,几个身穿藏服的老阿妈正坐在门口微笑地看着我们,几个小男孩儿小女孩儿躲在一旁羞涩地看着我们。藏族人的眼睛特别干净,目光如同宝石一样纯澈。我在琼恰天天都处于这种目光的注视中。一进寨子,我们就放慢了车速。朗杰跟见到的每一个人都用藏语打招呼,如同回家一样。在他亲戚家的踏板房前,我们停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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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杰双手插进裤口袋,晃悠着身子,站在院坝里大喊了几声。一个中年藏族妇女走了出来,看了看我们,便用藏语招呼着。藏族女人都比较害羞,她也一样。我们踩着木梯,走上二楼。她的泛出高原红的脸上,荡漾着笑容。我们鱼贯而入。踏板房外面是厚厚的土坯围墙,只在门的部分露出一个小小的门洞,搭着一块别具特色的门帘。穿过门洞进屋,屋子里的光线很暗,眼睛要适应一会儿才能看得清。屋里还有两个老人。屋子不宽敞,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屋子正中是藏式土灶,灶两旁各放着一口大锅,锅上面是铜质的笼屉似的容器。墙上的壁龛里摆着很多形状不一的铜器,用黄色哈达供奉的佛像,还有经书。他们非常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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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进屋,那位藏族妇女就开始冲酥油茶。我们刚落座不久,热腾腾的酥油茶便端到了我们面前。南飞悄悄地问我这是什么。我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酥油茶。他喝了一口,又悄悄地说,味道有点怪。我说,你必须喝完,这是规矩。酥油的味道的确有点怪,有些人喝不惯。藏族妇女几乎不跟我和南飞讲话,只跟朗杰讲话。从她的表情我就能看出,是因为客气,还有面对陌生人的害羞,她才不跟我们讲话。通过朗杰的转述,我们得知,她一直在山上挖虫草,刚回来,过几天又要上山。我问她就住在山上吗。她用比较生硬的汉语说,对,山上有房子。我们想看看她挖的虫草。她便将自己挖的虫草拿出来让我们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真正的虫草,裹着泥巴,模样跟土蚕很相似。晃眼一看,我感到一阵恶心,仔细看后,又觉得很神奇。妈的,这究竟是虫还是草。向我们展示了一番虫草,她开始做饭,老阿妈也去帮忙。我们也就毫不客气地坐等饭吃,然后继续上路,奔向若尔盖大草原。
老大爷坐在主人的位子上,跟我们闲聊,主要是跟朗杰闲聊。他们说着藏语,叽哩咕噜的,我和南飞一句都听不懂。经朗杰的翻译,原来,他在向老大爷打听藏族人过去的事。这家伙喜欢跟老人聊天,一聊天,必问藏族人过去的事。藏族人在相当长的历史中没有文字,一切都是靠口耳相传,直到松赞干布时期,也就是唐朝贞观年间,一个叫吨米桑布扎的人才创制了藏文,从此始有文字书写的历史。但藏族人的很多东西,依然靠口耳相传,像著名的藏族史诗《格萨尔王》,几乎都是口耳相传的。朗杰几次给我说到,有的人根本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字,突然一觉醒过来,就能一字不差地说出煌煌几十万言的《格萨尔王》,一说就是夜以继日毫不间断地说几天。这种情况,在西藏时有发生,被视为灵魂转世的明证。作为一个不相信灵魂转世的汉人,我表示很难相信能发生如此离奇的事。朗杰对此深信不疑。他提到,自己的某个亲戚还能记住前世的某些记忆。如今,不相信的人太多了,藏族文化受到了很大的质疑。朗杰深感责任重大,要从那些即将灵魂转世的老人口中,了解到更多的面临失传的藏族文化。他们用藏语叽哩咕噜的聊,我们完全听不懂所聊的藏族文化是什么。老大爷很高兴,跟朗杰说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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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武的格萨尔王
大录藏寨的山顶有一座寺院,叫大录寺,有500多年的历史。该寺属于萨迦派。吃过丰盛的藏餐,我们就去瞻仰山顶的萨迦派寺院。藏族人少部分信仰苯教,大部分信仰藏传佛教。苯教是源自象雄的古老宗教,由于历史上的苯波(苯教师)戴黑帽又俗称黑教。藏传佛教分很多派别,主要有宁玛派,萨迦派,噶举派,格鲁派,噶当派,这五大派。苯教和藏传佛教最明显的区别,便是转经的方向不同。苯教是逆时针转,藏传佛教是顺时针转。为这小小的区别,从公元八世纪的赤松德赞开始,佛苯之争愈演愈烈,引发了无数的流血事件。后来,苯教被迫东迁。九寨的大部分寺院都是苯教寺院。大录寺里非常冷清,只有几个老和尚。朗杰和南飞进入佛堂,跪地叩头朝拜。南飞信佛,高中时就吃素,如今也吃荤了,向佛之心依然不变。朗杰也要我去朝拜。我拒绝了。对宗教信仰,我宁愿采取拒绝的方式保持一种敬畏,也不随便朝拜,以免亵渎神灵。哪天,我要是发自内心的信佛了,就会走进佛堂。不然,我不会踏入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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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大录寺,我们骑上摩托车,轰隆隆地朝若尔盖飞奔而去。我已经联系了那个后现代主义的女诗人。他们早就到了。我们又穿越在茫茫的荒山野岭之中。他妈的,山路的尽头真的有若尔盖大草原吗?当初我进入九寨也是这种感觉:先是期待,再是等待,最后完全不相信了。不管相不相信,九寨就在这里,若尔盖大草原也肯定就在山路的尽头。我们开着摩托车在盘山公路上左突右拐,从山谷奔到山腰,又奔上了山顶。狗日的,沿着九曲十八弯的公路,我们又奔上了山顶。在盘山路上,我们开得很慢。跑完曲里拐弯的盘山路,我们加大油门继续飞奔,一路大叫,直到筋疲力竭。上山的路,下山的路,永无止尽的路。路就是一切,就是全部。一路奔到巴西乡,朗杰大声说快到了。我们继续飞奔。我的心情早已激动不已,感到茫茫的大草原正从远方朝我飞奔而来。不久,我们到了。喔嚯,我们真的到了。
天色已经不早。一片辽阔的草原,展现在我们眼前。蓝蓝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绿油油的草地牛马成群,还有游客。我呼吸到了草原上的风。我的呼吸多么辽阔。我感受到了草原上的气息,多么自由的气息。我不觉唱起了腾格尔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父亲总爱形容草原的清香,使他在天涯海角也从不能相忘;母亲总爱描摹那大河浩荡,奔流在蒙古高原,我遥远的家乡;如今,见到这辽阔大地,我泪落如雨。啊,我泪落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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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联系那个后现代主义,问她的具体位置。然后,我们朝她所在的方位进发。公路上停着不少旅游大巴,成群结队的人站在公路边,人人都举着手机或是单反在拍照。在神奇的若尔盖,除了拍照,他们还能干出什么别的?我们又能干出什么别的?我们骑在摩托车上,轰响着一路前进,去找一个女诗人。天下的美女都应该写诗。天下写诗的美女今天都应该在若尔盖。穿过绿油油的草地,眼前出现了一片淡黄色的帐篷。这些帐篷应该是出租的,不少藏族妇女在帐篷间走来走去。后现代主义那帮人的帐篷,就在这片帐篷的边上。他们租了地盘。他们一行男男女女,共有十多人。我们熄了火,下车一一打招呼,有些家伙不跟我们打招呼。草原上的风蛮大,吹得我的长发凌乱,还真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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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拍着南飞的肩膀说,我们到了,看看吧,这就是传说中的若尔盖。你们用一秒钟的时间想一想,为什么取个名字叫若尔盖?
南飞也很兴奋:我用一秒钟的时间想过了,真不知道为什么叫若尔盖。
朗杰说,若尔盖是藏语,意思是牦牛喜欢的地方。
我哈哈大笑:我们这些家伙已经把牦牛喜欢的地方给霸占了,让牦牛滚到天边去吧。
后现代主义过来问我们愿不愿意参与他们的烤全羊。烤全羊要两千多块钱一只,平摊到每个人也要一百多块。为了节约生活成本,我们不想参与。
我说,我们自己带的有食物。
我们向老板租了三个帐篷的地盘,开始搭帐篷。我们将三个帐篷搭成一圈,中间留出一小片空地。空地上铺一块布,用来放置啤酒和食物。这样,我们就能盘腿坐在各自的帐篷口,喝酒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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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到黄昏。夕阳悬在天边,满天霞光,映得草原一片淡金色。浮动的暮光中,成群的牛羊依然只顾埋头吃草,除了吃草,它们好像什么都不关心。它们还用关心什么?我们站起来,远望天边的霞光。我们又坐下,继续喝酒聊天。在黑夜即将到来之前,除了喝酒聊天,我们也是什么都不关心。酒到半酣,我们开始浪诗,似乎又回到了大学时代。黑夜随风而至,刮过草原,使草原陷入深沉的寂静。夜里很冷,风大,我们只好移到帐篷里,点上蜡烛照明,继续喝酒浪诗。后现代主义那帮人玩得很嗨,在草地上围着篝火欢歌起舞。我们对那些事根本没有兴趣。我说,你们知道我们跟凯鲁亚克那帮人有什么不同吗?我都忘了朗杰和南飞这两个家伙根本不知道凯鲁亚克是谁。我说,最大的不同就是,那帮人寻求的是爵士乐毒品女人所带来的刺激,我们寻求的是远离尘嚣的安静。南飞认同地说,对,我们寻求的是远离尘嚣的安静。坐在草原上喝酒,我们都很安静。废话,我们哪里安静了。我们异常兴奋。我们浪完诗,又开始大谈哲学。西川当年跑去哈尔盖仰望星空,我们就跑来若尔盖大谈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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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垮掉一代代表作家凯鲁亚克
我说话的语速很快。南飞总是那么沉稳,说话慢条斯理。朗杰毕竟是藏族人,讲汉语明显很吃力。我听过他说藏语,说得很顺溜。讲汉语,他简直有些结巴。往往不等他说完一句,我已经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情急之下,朗杰总是会举起一根手指,像是要阻止什么,又像是要着重强调什么。还不等他强调出来,我已经把他驳倒了。他便嘿嘿一笑,拿起酒瓶干了一口,说,你小子的理论简直太强大了。然后他一抹嘴,又举起了那根手指,用着吃力的汉语给我们说起佛教的轮回转世。尤其是喝了酒之后,他的汉语发音就越来越别扭。听他说话,那慢腾腾的调子,转来转去,真叫人心急。他好像根本不是在说话,而是在跟词语进行一场搏斗。在他说话时,我似乎就看见了那些词语在他嘴里跑进跑出,偶尔他能咬住一个,他没咬住的词语并没有逃走,还是在他的嘴里跑进跑出。我不相信他的轮回转世。南飞当年相信,如今他笑而不语了。朗杰便着急,他一着急,就喝酒。一口酒下去,他再次举起那根手指,大说轮回转世怎么真实可信并非胡说八道。说完,他一摊手,撩一句,信不信由你,又继续喝酒。然后他讲起了尼采的权力意志。而他讲了半天,越讲越跟尼采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他又举起了那根手指,呵呵一笑说,其实,对我而言尼采还没有这瓶酒重要,信不信由你,说着他一仰脖子喝干了瓶里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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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路也要拿着一瓶啤酒的朗杰
后现代主义端了羊肉,进帐篷叫我们吃。她明显喝醉了。我们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她的羊肉,要她坐下一起喝酒。她非常兴奋,给我们大说自己的旅行计划。她说,我本来要去西藏,朋友非要拉我来若尔盖,就来了。她说,我要从西藏进入新疆,去大沙漠寻找楼兰古国,再从阿拉山口,途径中亚,到阿姆斯特丹,游遍欧洲,再横穿大西洋去美洲大陆。她说,你们知道吗?人类的祖先发源于非洲。几万年前,他们从非洲一路向北,穿过红海,一部分停留在西亚,一部分继续东进,到了印度。他们在印度停下来点燃文明的火种。有一部分继续东进,途经东南亚,进入中国。大概在两万年前,有一部分人北上,穿过白令海峡,到了美洲,就是美洲印第安人的祖先。你们知道吗,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源于非洲。几万年前,白人,黄人,黑人,我们都是一家人。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沿着当年祖先们的足迹,走遍这个世界。她挥舞着手臂,好像整个世界就在她面前,弹指一挥间,想到哪儿就到了哪儿。在她激情四射地计划着周游世界时,我们就安静地听着。她突然中断了细述自己的计划,凝神望着我们,面有得色地问道,怎么样,这就是我的世界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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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智人全世界迁徙图
我喝了口酒,说,看来,你的地理和历史学得还真不错。
她补充道,我要走遍世界。
朗杰举起酒瓶,为她的走遍世界——喝。
她喝了一会儿酒,便钻出帐篷,踉踉跄跄地走了。
她走后,朗杰带着冷笑说,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家里有几个钱,就周游什么世界。就算游遍了整个世界又怎么样?还是不理解这个世界。接着他又骂道,狗日的,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处境就是不一样啊。有的人在潇洒的周游世界,有的人却只能苦逼一样的活着。
我们又举起酒瓶,为活着——喝。
那一夜,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的。我们一直在喝酒,刚开始聊得很起劲。但越到后来,越是无话可说了,也说累了,不想再说了。我们就沉默,跟深夜里的若尔盖一起沉默。尽管是夏天,若尔盖的晚上依然很冷。我们穿着厚衣,爬出帐篷,醉眼朦胧地望着星空。若尔盖的星空浩瀚而深沉,透出亘古的神秘。——有一种神秘你无法驾驭/你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听凭那神秘的力量/从遥远的地方发出信号/射出光来,穿透你的心。我的心迷醉在若尔盖的星空下,被高原的纯净,被草原上的风,被四面的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不远处的草地上,还有人在狂欢。我们仰躺在帐篷门口,望着星空,沉浸在亘古的神秘中,谁都没有说话。不久,狂欢的人也停止了。整个草原一片寂静,唯有呼呼的风。——风吹着空旷的夜也吹着我,风吹着过去也吹着未来。若尔盖的星空迫使一切自动沉默,然后静静的聆听,在无边的寂静中,聆听那从遥远的天外传来的神秘的声音。那一夜,我们头枕草原,睡在若尔盖的星空下,忘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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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想看看草原的日出,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我拉开帐链,站起来,双臂伸向空中,呼吸草原的空气。那空气真是清爽啊,真是辽阔啊。我们吃了剩下的食物,喝了剩下的酒,收拾好行囊,骑上摩托车,又上路了。后现代主义那帮人要去骑马,在草原上游玩,然后再去九寨沟,还要去神仙池。他们的计划里,就是观光,吃喝,看演出,还有购物。要是琼恰有接客能力,我还真会动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他们诓到度假村去。我们挥手作别。跟那帮人,我们没有共同点。我们绕着草原奔跑了一段时间,然后上公路,奔回九寨县城。
我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沿着草原边上的213国道线,一路前行。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到了川主寺。到了川主寺,我们跑上了301省道线,然后又到了岷江源。我们穿越在九寨大道上。到达一处山口,朗杰指着里面说,从这里直穿过去,就是九寨沟。我望着高耸的山,望着狭窄的山口,不住地叹息。因为这些山的存在,给九寨的交通造成了多大的障碍。我们继续前行。九道拐——甲蕃古城——甘海子——达吉寺——九寨千古情。我们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回到了热闹的人间。在九寨千古情,我们进加油站加油,然后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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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凯鲁亚克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在路上》剧照
奔回县城,我们又回到了起点。不管我们怎么折腾,最终又回到了起点。道路就在大地上,通向四面八方。每一条路上,都有我们期待的地方在等着我们,都有我们不知道的生活在等着我们。我们却回到了起点,把疲惫的身躯倒进熟悉的生活中,继续面对这让人沮丧的人间。萨尔和迪安最终跑去了墨西哥,他们把墨西哥城当成了拉萨,在城里吸大麻,逛妓院,最后萨尔卧病在床浑身冒汗出现幻觉和谵妄,迪安丢下重病的萨尔,独自回了美国。这不是我们要在路上寻找的生活。我们出发,去远方,只为了挣脱沮丧的人间,逃离现实,逃离城市,寻求内心的平静。不管我们出发向远方走了多远,最终,我们又回到了起点。在租房里,朗杰提议:你们想不想去我的老家看看,在那里,我们可以提前体验一下设想中的禅修观心之旅。我们连声说好,决定休息一番就出发。我们倒头便睡,为马上要开始的禅修观心之旅养精蓄锐。只要回到了起点,也就意味着,我们会再次出发。
(本文节选自关于九寨的非虚构长篇小说《应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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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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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烟火人间
作者:曾瑞
字数:274千字
出版日期:正在出版
这是一本散文集,也像小说。书中的人物主要来自湖北鄂西的一个小乡村。在武陵山区,美丽的清江边,有座城市叫恩施。从恩施过去三十多里,就到了群山环绕的芭蕉小镇,再走几里山路,有个叫龙潭沟的地方,即是书中写到的小乡村。此地居民多为土家族,依山傍水,修建着黑瓦木柱的吊脚楼。
本书分五辑。第一辑为出山的路,第二辑为远去的亲人,第三辑为往事不堪成人生,第四辑为逃离乡村,第五辑为何处是归程。书中人物年代跨度很大,从民国时期一直到现在。通过这些人物的故事,来反应乡村的巨变。
乡村的核心是土地。短短几十年间,土地在乡村人的生活中发生着变化。曾经,有人因土地被打成地主。后来实行公社制,大搞集体,很多人被饿死。再后来,土地下放,农民还是没饭吃。从90年代开始,进入市场经济,土地很快失去价值。这群农民,被迫逃离土地,转眼间成了农民工。
新一代的农村出身的打工仔在城市挣扎,迷茫,他们想扎根城市,城市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他们想回去,乡村已经是空巢。一群飘泊者,游荡在乡村与城市之间,仿佛时代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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