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书法家,字却美得一塌糊涂
书法之所以动人,其根源常在书法之外。
过去写信,有句话叫“见字如面”,我们见到一幅书法,首先是欣赏字,再通过字辨别人,然后联想这个人的故事,气节,风骨——于是这幅书法就厚重起来了。
▼下面我们就来看陈寅恪先生的字
说到陈寅恪,他绝对是中国现代最负盛名的历史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语言学家,因其身出名门,而又学识过人,在清华任教时被称作“公子的公子,教授之教授”,更被誉为“全中国最博学之人”,“近三百年来一人而已”。
当然,陈寅恪不是书法家,但完全可以肯定他在书法上是受过相当训练的。
陈寅恪的祖父陈宝箴时任湖南巡抚,父亲陈三立是“维新四公子”之一,母亲也是名门之后,陈家称得上门第清贵。他还有个个哥哥叫陈师曾,大家应该听过,是个著名画家,还是齐白石的恩人,甚至有人说,假如没有陈师曾的慧眼,可能就没有后来的齐白石。
儿时他俩曾在湖南长沙,同受业于湘潭周大烈。陈寅恪从大教育家周大烈发蒙,又有酷爱书画的大哥在旁,要想不受其影响都难。
陈寅恪 《阙特勤碑》局部
如果我们从陈寅恪先生的诗稿手札来看他的书法,他的字受唐碑的影响最多,有着二王风范、唐贤骨法,尤其是一些小行书,结体略长,笔致清健俊逸,风骨毕现。
陈寅恪 《阙特勤碑》局部
透过这些关于《阙特勤碑》的小楷手稿,我们能够感觉到陈寅恪扎实的基本功。这些字一丝不苟,清秀可人。
这种清秀,几乎可以让我们联想到陈寅恪少年的模样。想君东渡西游之时,该是怎样地雄姿英发啊!
陈寅恪在年少时便去了日本留学,此后在欧美各地辗转13年,从德国到瑞士、法国、美国,最后又回到德国,他学数学 、物理,也读《资本论》。
此外,他还精通梵文、印度文、希伯来文等22种语言,但他没有任何文凭,他只是由着兴趣去旁听,跑遍了很多名校,有点古代文人求学的意味。
1926年,36岁的陈寅恪来到清华园,担任研究院的导师。
他在清华授课时对学生们说,凡是他本人没有特殊见解的内容就不讲了。所以尽管上他的课不点名,但来的学生却最多。甚至一些教授也纷纷来听他的课,据说有时还出现教授多于学生的盛况。
所以,陈寅恪被戏称为“教授的教授”,即源于此。
陈寅恪先生在学术上所崇尚独立之精神可以说是誓死捍卫。
1953年末,郭沫若和李四光写信并派人到广州中山大学盛邀陈寅恪出任中国科学院中古史研究所所长时,他提出了两条谁也不敢提的“任职条件”:
一,允许研究所不宗奉马列主义,并不学习政治;
二,请毛公或刘公给一允许证明书,以作挡箭牌。
这里的“毛公或刘公”,就是毛泽东和刘少奇。陈先生不但要“不学政治’,甚至还要最高领导开个“证明书’,以免口说无凭。如此苛求的条件即便是今天恐怕也难以实现,更何况当时那个年代了。从这件事上,我们可以感受到陈寅恪先生作为一代学人的伟大品恪和高贵气质。
因此,我们在看陈寅恪先生的书法时,似乎也能从中感受到他的自信。这页书札写得非常随意,但线条流畅坚定,虽前松后紧,但一气呵成,自然生动。
这种书写告别了一丝不苟,进入随意为之的境地。随便一写,出来的就是味道。可放大细节看,尽管写得随意,却都有法可依。
陈寅恪是百年不遇的大师级人物,但他一生的悲惨际遇令人扼腕。
晚年的失明和骨折给他带来了巨大痛苦,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凭借口述,写出了洋洋80万言的《柳如是别传》。一个明末奇女子的传奇,给这位大师带来了晚年最有力的精神支撑。
而陪伴陈寅恪,成为夫人唐筼晚年的最后支撑。1969年10月,饱受文革折磨的陈寅恪与世长辞;仅仅一个月后,唐筼也撒手人寰。
陈寅恪的最可敬之处,在于他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不以大师自居,只是谦卑温和地做人,读书。
我们看他的手稿,想他的为人,那些无意为书的手迹之美,便更加使人感慨,使人心碎。
做人贵在立品,书法亦然。无品之字,就如无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