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 湖
刘述涛
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四里街也是江湖,只是等这伙上海知青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
本来四里街和上海知青也挨不上边,他们插他们的队,四里街上的人种自己的菜,撒尿和泥都共不到一个桶里。问题在于四街上罗屋里的大喇叭在电影院门口和来看电影的上海知青顶了几句嘴,并且推了那位戴着眼镜的上海知青一把。这下可不得了,当天晚上,上海知青回到知青点,用大蚂蚁(红旗拖拉机),拖了一车的知青上四里街复仇来了,大蚂蚁自然是开不进四里街的,四里街的街道还没有宽到这样的程度,于是大蚂蚁就停在礼拜桥走过来的党校边上,礼拜桥是进出四里街的唯一通道。
一群人,手提棍子,气势汹汹,喊捶喊打,鸡看了飞上树,狗看了,夹紧尾巴。罗屋里在四里街的里面,四里街开始的地方是高姓的多,所以有高家祠,人们提起姓高的,就会说高家祠——高家的。高姓过后是刘姓,也称做店仔下刘家,然后过交叉门,就是罗屋里,意思一屋的人都姓罗,姓罗的过去就离阳关桥不远了,那里姓彭的多。
四里街就这四大姓,每一姓都有每一姓的特点,每一姓都有每一姓的生活方式。像姓高的喜欢拖半只鞋仔,姓罗的喜欢打打杀杀,姓彭的喜欢占卜算褂,姓刘就喜欢读读写写,泾渭分明,清清楚楚。
这群上海知青刚走过高家,到了交叉门,就被拖半只鞋仔的高来生看见了,高来生是高姓人里面拖半只鞋仔的代表。拖半只鞋仔,是我们当地的一句土说,意思有点好吃懒做,左欺右骗弄来吃的意思。其实高家人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靠脑子吃饭才算本事。哪怕是自己吃自己的血!
所谓自己吃自己的血,就是靠卖血为生。在当年,在四里街卖血的很多,高来生是他们的领导人,也不知他怎么就在卖血的过程当中,摸索出一条吃别人的血,自己不用再卖血的人生之路,他不仅和人民医院供血科的科长关系铁得像兄弟,而且动员我们四里街不少拖半只鞋仔的人,加入他的动伍。我现在仍记得他对第一次卖血的大脑骨说,有什么好怕,第一次卖血就跟女孩子变成女人一样,有点痛,但慢慢的你就会喜欢上这样的痛!
这天,刚好是高来生去找大脑骨,让他抓紧去医院卖血,刚才医院来通知了,又有几个病人等着输血呢。那时候,医院里用血,不像现在都是由人捐献的血。而是养了一群专门在医院卖血的卖血人。这群卖血的人都很有经验,知道卖血前吃一大碗的盐水还是什么冷水。还别说,几百个单位的血输出去,那就是钱呀。我经常在四里街上看到,卖完血后,脚底发软,手上提着一块肉的卖血者,我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懊悔的表情,而是卖完血后,又能吃上一顿好的开心与得意。
到现在,我仍不知这个年代的人怎么了,一个个火气都挺冲,三句不合,就喊捶喊打。就像现在这群冲进四里街的上海知青也是一样,他们也受不了任何人的气话,所以才会如此气势汹汹的冲进四里街上。只是他们不知道,当时经常进出看守所,把看守所当家一样的人,三分之一都是我们四里街上的人,所以,四里街上的人是不会害怕他们的凶的。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由于卖血而一脸苍白的高来生,看着他们,会朝着天空大喊:“咱们四里街上的人是不是死绝了,人家这么欺负到我们的头上,也没有个出头的!”
怎么会没有出头的,都等着呢。罗屋里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伙子早就准备好了家伙站在家门口,而高来生这句喊,让本来就十分生气的高家人和刘家人更是坐不住了。这一声呐喊,成为了当天的冲锋号,先是从楼里丢出一只板凳砸在上海知青的肩膀上,紧接着,就有开水往外面泼,还有拿起扁担冲进去,抡起就打的。更有站在屋檐底下的老人,跳起脚来喊:“打,打!打死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看他们还敢到四里街来闹事嘛!”
这个时候,鸡忽然不飞了,夹着尾巴的狗也竖起了尾巴,一个个都加入到讨伐这群上海知青的队伍里面。这群上海知青从来也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这和当年的日本鬼子落入八路军的包围圈有什么区别,最后他们抱头鼠窜的逃到礼拜桥,上了大蚂蚁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次的胜利,让四里街上的人骄傲了很久,他们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抱成一团,男的
彪悍,女的英勇。也是奇怪,许多曾经在家里羞羞答答,大家闺秀一样的女子,嫁入四里街后,都会变得大大咧咧,泼辣无比。
这难道就是淮南为枳准北为橘的故事?我也讲不清楚了。
还有讲不清楚的是我们镇里的一位新来的副镇长,他刚从乡下调到泉江镇这样的大镇,一到镇里就被安排到我们四里街来搞计划生育,也许是在乡下搞计划生育的时候,他习惯了拆老百姓的房,搬老百姓的家具。于是他走进四里街,对着一户超一胎的家里,也跳起脚来喊:“你还要讲,还要讲,就拆你的屋,搬你的家具!”
四里街的房是随随便便就能拆的?他也不去打听打听!
这位副镇长的话刚一落,一位挑着尿桶刚要去菜园子的妇女就把尿桶丢到副镇长的面前,然后大声吼道:“谁给了你这样的权力,让你拆老百姓的屋,搬老百姓的家具!”她同样对着四里街的天空喊上一句:“这四里街上的人是不是死绝了?任由他们来欺负咱四里街上的人!”
四里街上的人从来就死不绝,他们一个个从房子里跳了出来,把副镇长逼到屋角,副镇长吓得全身发抖,嘴里一个劲的说:“不是……不是……我……”副镇长说话都打颤,哪里还说得清楚。
四里街上的人此时却不对他动手,就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要副镇长说清楚,谁给了他这样的权利,他可以随随便便的拆老百姓的房子!
后来,跑来救场的镇长,对副镇长说了一句话:“四里街上的水深着呢,你的工作方式要注意!”副镇长一边点头,一边保证:“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其实镇长和副镇长都弄错了,我生活在四里街,四里街的水一点也不深,他们只是有时候弄得像是很深。
如今,四里街上的人,四里街上的事,好多,好多都已经随着那个年代远去,只是想起来的时候,仍会觉得四里街很有故事,这条通往天子地,阳关桥,当年老百姓去草林,上井冈的路,还曾在抗战的时候,国民党与日军发生巷战的地方,以及在地子地,阳关滩上阻击日军的地方,它自然会让我这个生在四里街上的孩子,时常难以忘怀,想要用自己手中的笔,好好的写一写它,哪怕,这已经成为了过去,但这些事,却分明鲜活的活在我的心里。
(敬请不要对号入座,这只是我根据记忆写的文章,也许记忆有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