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小镇领奖记
“5月3日上午九点到陶瓷小镇来领奖。”
看到留言,我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高兴,更不是激动,而是不好意思。
心理学说,一个人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会成为他的人生预言。
果真,我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不好意思。我的人生就很不好意思。从前不好意思,现在不好意思,将来好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但我估计活到这把年纪了还不好意思,今后也好意思不到哪儿去。
奖品——瑞兽花瓠尊,据说2000块钱,谁要,五折出售
不好意思去领奖。因为觉得自己写得不够好。转而一想,人家辛辛苦苦组织个活动,又是征文,又是评选,还要校对编辑,熬心费神的,我还不去领奖,真不好意思。比起前面的不好意思,这个不好意思更加不好意思,所以还是去吧。
不好意思迟到,所以特意打了个车。一进陶瓷路口,就立马感觉到气氛的异常热烈。马路两边是一脸严肃两臂生风的执勤交警和呼啦啦作响的猎猎彩旗,路面洒得湿漉漉的,好像刚下过一场乖雨。众多男女三五成群往陶瓷小镇方向走去,脸上挂着早晨的阳光和期盼的神彩。
车不让进,我在半道下了车,急忙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思绪飞扬。
陶瓷小镇我是知道的,就是原来的靖远陶瓷厂,后来的陇烨陶瓷厂嘛。1996年,毕业等待分配期间,我跟着我的发小好友在靖远陶瓷厂打过一个月的工。那时,靖远陶瓷厂效益很好,她一个月能领三四百块钱,比矿上的工资还高呢,这让我这个初入社会的小青年很是羡慕。我住在她的宿舍,我俩一起上下班。打工一月,一起干活的人都毫无印象了,唯有上大夜的情景却历历在目。
那是夏天的夜晚,或者是初秋,总之,淅沥沥下着小雨。夜里十一点半,我俩走出宿舍,穿过一个小小的广场去上班。广场边上有一个小卖部,小卖部门口是一个简易的卡拉OK歌厅,那时特流行这种卡拉OK,街上、路边,随便搭个小棚,放台电视,插个话筒,就成了。于是,那时走到哪儿都能听到鬼哭狼嚎的《把根留住》,声嘶力竭的《北方的狼》。唱的人唱得激情澎湃,听的人听得浑身鸡皮疙瘩。
小卖部还亮着灯,两个小姑娘捧着话筒在唱《心雨》。“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压抑哀伤的歌声和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丝怅惘蔓延在夜空,冰冷而莫名的忧郁瞬时淹没了我。
穿过寂寥昏暗的灯光,向厂房走去,走进车间,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繁重的任务。一车又一车釉坯需要我们用双手装进匣车里,并推进隧道窑去烧。一晚上的任务是五六车,因为不熟练,我干得很慢,若是弄坏了釉坯是要罚款的,所以更慢。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迷迷瞪瞪走出车间,去卫生间。一轮新鲜的月牙正挂在半天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哀怜和嘲讽。因为太过疲劳和瞌睡,我竟然在厕所睡着了,那只是一分钟的事儿,幸亏离后面的墙比较近,不然……事后,我吓出一身冷汗来,那坑里掉下去,这辈子估计就没这辈子了,估计做鬼也是一个实在不好意思的鬼。
之前经常失眠的我,上完大夜后一整天睡得像死过去了一样,叫都叫不醒。从那以后,我才知道,钱钱这个东西有多好花,就有多难挣啊!生活多么不易!
我再来这里时,已是2015年。微电影《丝路陶都情》在这里拍摄,我跟着凑热闹,才知道靖远陶瓷厂早已变成了陇烨陶瓷厂。再后来,就是前两个月的事儿了,我第二次来到陇烨陶瓷厂参观,那时,陶瓷小镇这四个字像是一阵初春的风,还有些微冷、新鲜和陌生,我以为只是个构想呢!
胡思乱想着,就到了门口,一抬头,眼前一亮。改头换面的大门看上去生龙活虎。陶瓷小镇四个大字,在早晨八点半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走进厂区,随便扫了几眼,心里暗暗吃惊:这才短短两个月时间啊,怎么一下变样了呢?好像谁突然心血来潮,说我们弄个陶瓷小镇吧,于是大手一挥,就弄成了。好像谁临时起意,说咱把陇烨陶瓷厂脱个胎换个骨吧,于是,吹口仙气,陇烨陶瓷厂哗一转身,就变成陶瓷小镇了。真不可思议!
烧瓷车间旁边的空地上早已搭好了舞台,台下摆好了塑料凳子,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忙碌着。一些游人三三两两或站或蹲在台下不远的地方,等着好戏开场,另一些在老车间改成的艺术馆,博物馆,以及时光隧道进进出出,参观游览,像一群忙忙碌碌的蚂蚁。
八点半,一起领奖的朋友都没有来,我只好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等着。大屏上正在播放着平川陶瓷的悠久历史文化。平川陶瓷的历史,据说可以追溯到五千年前的马家窑文化,那时我们的先祖们就开始烧制彩陶器皿。可见,“西部陶都”这个名号是当之无愧的。
九点,魏宏胜老师开始调音试麦,舞台上多了一位黑衣美女和两位弹吉他、打手鼓的帅哥。女孩唱了一首又一首,清澈的嗓音有一点点淡淡的忧郁和青春迷茫的气息。我坐在台下,随着那飘飞的音符,抬头看看天空,天空的蓝也同样有着青春的迷茫和忧郁,像舞台上二十来岁的女孩。
说是九点开始,到了现场才知道,是十点半开幕式。不知坐在台下看热闹的老百姓着不着急,身穿白色旗袍的窈窕礼仪小姐和一群浓墨重彩等待表演的小演员们都被晒得眉头紧蹙,额头冒烟。一直等到十点五十,领导们才姗姗而来。老百姓们早已习惯了,领导嘛,都日理万机,忙,迟到情有可原,照样是以雷鸣般的掌声欢迎。
姗姗来迟的领导们站在台上一人发了一段言,然后一起摸了一下象征开园启动的大圆球,就又匆匆离去,说是去参观陶瓷小镇了。现场很多人也跟着领导离去,台下突然宽阔了许多,台上的演员们依然很用心地表演着,不管有没有领导,哪怕只剩一个观众,他们也得演呀!领奖的九个人无论如何是不能走的,于是继续等着,在震耳欲聋的音响中,终于等来了颁奖时刻,其时已过午饭时间,众人早已饥肠辘辘,拿了获奖证书,提了奖品,就直奔饭店而去。
吃过午饭,本想回家休息,来自靖远的李艳艳老师和景泰扬波诗社的赵社长,一心要参观一下再回去,于是,我们又杀向陶瓷小镇。从门口的陈列馆开始逐一参观。
(二)
陈列馆其实已经参观过不止一两次了,但每次来都让我感觉到新奇,因为里面陈列的陶瓷,品样繁多,琳琅满目,每次都匆匆忙忙,走马观花,从来没尽情地欣赏完过。
一进门,照例是先看到了那一堆从磁窑沟捡来的瓷片。那些还沾着磁窑沟泥土的碎瓷片,是磁窑沟历经千载而不灭的历史窑火啊,它们裹挟着磁窑沟千百年的风霜雨雪,蕴含着磁窑沟千百年的天光地气,它们见证了磁窑沟的荣辱兴衰,它们就是平川陶瓷成长的证据化石。看到这些碎瓷片,我不由想到磁窑沟,想到那三孔曾经创造过平川陶瓷辉煌,至今依然屹立在沟底的瓷窑,想到用大缸围成的院墙,想到那些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的瓷片,它们安静地躺在磁窑沟沧桑温厚的胸膛,不动声色地向每一位前来的人诉说着磁窑沟的历史,诉说着平川陶瓷的风云变幻。记得上午领导讲话时一位陶瓷专家曾说过:它们应该被保护起来。是的,如果不保护,再过不了几年,那些宝贵的遗迹将不复存在了……
在釉彩纷繁的展览架上,最吸引人的就是那黑釉尖刺的蒺藜,据说夏朝时,用来投向敌人的武器。温顺而安静的陶器,也可用来杀人,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吸引了小贾的目光,她眼睛一亮,惊喜万状地拿起来,对准小猪的嘴,啵地亲了下去。看得我们开怀大笑起来,这个小贾,就跟那小猪一样可爱。
而我最喜欢的是那些窑变釉瓷瓶。不管是窑变天目釉,还是窑变结晶釉,抑或是窑变珊瑚釉,但凡窑变釉,对我有着难以名状的吸引力。也许,我实质上更喜欢的并不是那“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釉彩美,而是那种充满未知,无可把握,不受人工控制的不确定性和新鲜感。想想站在窑炉前等待窑门打开的一瞬,看到那些放进去一模一样,却因为不同的火温,不同的湿度,不同的气息而产生千变万化的陶瓷,多么令人惊喜啊!当然,那窑炉前等待奇迹发生的大师们,等来更多的可能是失望,因为窑变窑变,谁也不知道,它们是会变得更美,还是变得更坏,显然,变坏的可能性更大些。但正是有了一次又一次的变坏,变好的几率才逐渐大了起来。
原来只是一间陈列馆,后面又开了一间,更多器型各样,釉彩纷呈的陶瓷展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不禁想:这么美的陶瓷,为什么在平川市场上竟然不多见呢?这多么遗憾啊,我们自己的产品,自己人竟然几乎一无所知,一无所见。
从陈列馆出来,就走进了陶瓷历史博物馆。从挖山取土到练泥拉坯,再到装窑出窑,陶瓷制作的全部流程以泥塑工匠们的每一个动作直观地展示出来,让每一位参观游览的人明白无误地了解到了一抔黄土是怎样化身为精美瓷器的。那些泥塑的工匠,一个个栩栩如生,面部表情都那么生动,好像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那儿表演似的。
据说这个馆,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建成了,这让参观的人惊叹不已。原来想做一件事时,速度可以这么快!
时光隧道。两个月前我们参观时,还是一截烟垢深沉,灯光幽暗的隧洞。现在,却被五彩的灯光布置得幻影迷离,人行走在里面,仿佛走在一个万花筒里。同行的尹师傅是陇烨陶瓷厂的工人,一路充当着我们的导游。他的解说没有华丽的辞藻,但是句句实在而动人。他说这个隧道窑,曾经为平川经济发展立下过汗马功劳。那时,只要这个隧道窑开着,靖远陶瓷人就什么都不怕了。这个隧道窑也是前几年因为环保的问题而停止运行的。
隧道窑是一个长约72米的长方形隧道,墙壁上有排烟孔,墙根处有进火口,分为预热段、烧成段、冷却段。工人们把制作好的瓷坯或者釉坯,一车车推进来,历经预热、烧成、冷却,然后出窑,至此,陶土才算是完成了涅槃重生,成为真正的陶瓷。就像一个人的一生,只有历经了风霜雨雪,艰难坎坷,才能成长为一个成熟的人。那时,一切工作都是手工完成,工效比较低,但是烧出来的东西质量好哇,既精细又瓷实。尹师傅说这话时,既有一种自豪感,又多少有点怀念的意味。过去的都是好时光啊!但是,未来会更好,不是吗?
从隧道窑出去,就到了我曾经打过工的那个车间。车间宽阔而空旷,几辆装瓷坯的车空荡荡地停在轨道上。一切都已经成为遗迹,只是为了证明曾经,而留下的证据。曾经的影子荡然无存,回忆也已是模糊不清,唯有那上夜班的疲劳还像一个意象深植在记忆深处,挥之不去,构成了我生命的底色。
走出时间隧道,就来到了正在生产的新窑。一座红色长方体,像一条巨龙卧在高而大的车间,旁边地上码放着等待烧制的釉坯,像一个个等待上战场接受战争考验的士兵。尹师傅说这是现代化的气窑,一次可以烧很多陶瓷。现在,陶瓷全部都是机器制作的,虽说产量很高,质量也不错,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呢?除了少了很多工人外,其实最主要的可能是少了精雕细琢的匠心,少了人与陶瓷的对话和触摸,也就少了陶瓷那种内敛而沉静的气韵吧!
又陆续参观了几个车间,车间大而亮堂,地上摆满着要么正在上釉,要么正在晾干,要么正在贴花,要么正在修洗的瓷坯。在一个堆满陶罐盖子的车间,一位中年妇女戴着口罩和头巾正在修坯,旁边放着一个制作机器。我们央求她演示一下陶罐的盖子是如何制作成的。她二话不说,拿起一块泥,放在模具里,按下机器按钮,机器发出一声欢快的呻吟,不到一分钟,一个陶罐的盖子就做成了。看得我们啧啧不已:机器到底比手工高效啊!所有车间里,只有屈指可数的三四个工人在干活,可见现代化的机器设备解放了多少劳动力,也制造了多少下岗工人。现代科技真是把双刃剑啊!
参观完生产车间,我们来到了乐陶陶陶吧。陇烨陶瓷的张总和夫人正坐在休息区,心满意足地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从宜兴聘请来的三位陶瓷工艺师正在低头伏案把玩着一块块紫砂泥。那样子哪里是在玩泥呢,分明是在进行艺术创作。泥团在他们手下变得乖巧而温顺,像人家说的靖远媳妇儿。陶吧有拉坯机,以及模具,和陶泥,供陶艺爱好者和孩子们来创作和玩耍。陈列架上大多是陶艺爱好者的创作,也有陶瓷厂自己的产品出售,各式各样的陶瓷,令人目不暇接。开个陶吧,也曾是我的梦想,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实现,如今平川政府如此大张旗鼓地建设陶瓷小镇,我的那个梦想预计离实现也是不远了。我们与张总和夫人合了影,挥手告别。
从陶吧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旁边新建成的咖啡馆。走了一下午,又累又渴,于是走进咖啡馆,想喝杯咖啡休息一下。也许是新装修的原因,咖啡馆内充满了浓烈的甲醛气味,我们稍稍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出来。
来到室外,顿觉神清气爽。天空依然那么天真无邪,不远处褐色的山静静耸立在陶瓷厂身后,像一位威严的守护神。络绎不绝的游客,依然兴致勃勃地游览着,像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身边竟还有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从陶瓷小镇出来,大家由衷地感叹:真是不虚此行啊!今天我们最大的奖并不是“如日中天”和“瑞兽花瓠樽”,而是陶瓷带给我们的灵魂上的淘洗和心灵上的震撼。
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想到李艳艳老师曾说靖远离平川如此近,她竟然从来不知道平川是“西部陶都”,她因此而向平川道歉,那么谁又为这“西部陶都”的默默无闻而道歉呢?也许,作为文学爱好者的我们,应该有一点不可推卸的责任吧,我们总是翘首遥望着远方,以为诗歌在远方,梦想在远方,殊不知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热土也一样是别人的远方,也有着充满激情的诗歌和伟大的梦想。那么就让我们把目光收回来吧,看看这片热土的人间烟火,看看陶瓷小镇的前生后世,用我们质朴的情怀和热情的文字表达对这片热土的热爱,写下陶瓷的传奇……
用心甘情愿的态度,过随遇而安的生活
承接各种软文、硬文,影视剧本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