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英语老师,曾经的高考英语状元还在讨饭(王恒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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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月,我差不多都在乡下照料我妈(妈妈的右手摔断得很严重——手背能挨着手臂),所以隔三差五,我就带妈去打消炎针,却在永佳河镇上碰到了我的英语老师雷XX又在讨饭。
那一刻,我的眼珠真是抡圆了,不是啥都解决了么?怎么又在讨饭?我顿觉脸上的血,猛地往外一涌。
太阳像倒扣的火锅,在我们头上燃烧,热得人呼吸都困难。
雷老师提着一个不知在哪里捡的纸袋子(里面一把折叠伞),凄惶地在街上行走。我拦住他,叫了一声“雷老师”,他停下脚步,对我笑了笑。眼前的他,胡子拉碴,衣衫褴褛。
我问他为什么又出来讨饭,他短促地说了一个字“饿”。饿!很直接,很点穴!
事实上,我上次对雷老师的报道在全国产生了很大反响,搜狐网在首页上重点推荐,一些纸媒及家乡政府网站也都予以关注和转发,还有大量读者都来电要帮帮雷老师。红安县民政局及永佳河镇政府还有雷老师所在的村委会都闻风而动,各级领导一遍遍前去视察指导,并拨下数万元专款,房子翻建并加固了,清咧咧的水井挖好了,漂亮的厕所也建成了,米面油及棉被等各种“温暖”,滚滚而来……
我放心了,舒怀了,准备约上一些同学,再给他置办些家具啥的,让他的生活更有家的味道,然后,再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图文并茂地报道出来,该歌颂的要歌颂,该点赞的要点赞,报道中我会极力体现出党的温暖,表现出人性的光辉,展现出社会各界的如潮爱心……
十五年的记者生涯,这样的“添颜着色”,我是干过……不少的。
谁料到,雷老师又在讨饭!
打脸!耳光响亮清脆!我在反省,是哪些方面又出了纰漏?
问雷老师吃了没有,他说没。此时是上午10点,我带他到一家小吃店,雷老师问老板娘有没有米酒,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要了两杯,又吃了三个煎粑,外加一碗稀饭,吃得酣畅淋漓,就连碗底最后一滴液体,也仰脖倒进口中。放下碗,胡须上沾着食渣,他终于吃饱了。
我带雷老师去理发,填饱了肚子的他愉快地答应了。出乎意料,理发师一看雷老师的样子,坚决拒绝理发。这些理发师,无论是长得好看的小姑娘,还是人到中老年的大叔,一概叫我们走。我说我出高价,也无人答应。那个理发店的大叔,眼睛鼓得像牛卵子,用家乡话斥我“嗯是快活不过晓得百”,翻译成普通话就是“你是吃饱了撑的知道吗”。
第一次觉得亲切的家乡话,如此刺耳!
雷老师曾是咱们红安县的英语状元,知道不?
你大爷的个XX!
雷老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已明显感觉到了理发师的敌意。每到一家新理发店时,他会远远地站着,看着我与理发师交涉的进度,再决定前行与后退。终于,我们将这条不长的街道丈量了一个来回,我俩都像泄了气的皮球。
以貌取人,是我们的社会病了,是我们的责任感病了!
我将雷老师又讨饭又无人理发的消息在同学群中披露,并开骂。街上做家电生意的女同学杨红珍看到后,马上捐了300元,让我给雷老师买点吃的。
我叫雷老师先回家,我等我妈打完针后,下午再去给雷老师理发。没错,是我亲自给他理发。
我这人,什么手艺都爱钻一钻,也给一些乡亲和打工者理过发。因为从不收钱,就没人敢对我的手艺说“不”!
雷老师步行16里山路回去了。
我立马拨通了村支书雷胜宝的电话,书记心脏换了两片瓣,半年来一直在休养。他解释,雷老师每个月有240元低保,但这个低保卡,大家都不知在哪里,是否有人取过钱。书记向我保证,一定查清低保卡的下落。谈到政府和好心人送来的米面油,书记大倒苦水,个别村民素质低下,总到雷老师这里偷东西,尤其是村里有个六十多岁的惯偷婆婆,把雷老师家当成了她家,好东西都让她偷跑了。
雷老师家被偷绝,连老鼠进屋后转一圈含泪出来了,他能不讨饭么?
下午5点,我买了5件新衣服,1条烟,25斤米,10个皮蛋,1条新毛巾,肥皂,洗发精,还有一把小剪子,开车去了雷老师家。这是村里40年前的小学,只有两间房,无电,座落在山岗上,四周只有无边的松树和野草。
富人会觉得这是世外桃源,穷人则会觉得这是发配充军。
雷老师洗好了澡,等着我。他是个极讲卫生的人,勤洗澡,勤洗衣服,门前屋后干干净净,都是在监狱养成的习惯,但他分不清衣服的正反面,不识数,也不会开锁,所以大门常年洞开,东西都让人偷了。像他这种痴不痴、呆不呆的人,往年曾住福利院,没少受欺。所以,他死也要独居。
我将一条宽大的毛巾围住他的脖子,他很乖,我怎么捯饬他的头,他都顺从。我一边与他说着话,听他嗯啊地答应,一边下剪。一撮撮长长的头发飘落地下,很快,他的头歪到了一边,睡着了,嘴角不但噙着一丝舒服的笑意,一边淌下了晶亮的口水。他的梦中,是否在与故去的爹娘对话,是否回到了讲台上,将那一口原声电影般的美式英语,说得口吐莲花?
生存太残酷,生活太逼仄,就让雷老师多睡会儿吧。我生怕惊醒他,一只手艰难扶住他的头,一只手小心地剪着头发,我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剪完,他终于睡足了,醒了后一边擦着口水,一边歉意地望着我笑。我给他换了刚买的新衣,并打开华为手机的镜子功能,让他照镜子,他直直望着镜中那个焕然一新的人,又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那个令人嫌弃的自己。
做回了“人”的雷老师,帅得连我都有些吃惊。而且,我无端地从他脸上找出一些莫名的刚毅。
我对他说,我将终生承包他的理发。他点头。临别,我掏出身上的46元零钱给了他,他闪电般接过去,他太需要钱,但他不能有太多的钱——都会丢失或被人骗走、偷走(以后若有捐款,我打算控制在我手上,再零细地给他)。
雷老师送我走,他站在山岗上,我远远地看他掏出那46元钱,反复地数,却总也数不完,总也数不清。
我忽然有些哽咽。雷老师屡遭生活的兵燹,人生如果容易的话,我们当初来到这个世界就不会从哭泣开始……
王恒绩,男,1969年出生,祖籍湖北红安县,武汉市首届十大杰出务工青年,武汉市作家协会会员,2008年被评为湖北省第二届期刊十大优秀编辑。迄今已发表散文、小说、纪实文学等共计近300多万字,先后获得全国各种奖励65项。代表作有《疯娘》《三袋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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