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和尚论诗:写诗如何命题与用韵,薛宝钗诗论指明写诗方向

《红楼梦》第37回,史湘云计划邀请海棠诗社众友一聚,就和薛宝钗商量如何命题写诗。薛宝钗有一番诗论,颇切诗家奥义。

巫娜 - 风雾菩提 来自六不和尚 00:00 05:00

其论有以下几点:其一,诗题不要过于新巧,亦不主张用险韵;其二,写诗固然怕说熟话,但也不要过于求生;其三,立意清新,措辞自然就不俗了。

纵观《红楼梦》全书,林黛玉留诗最多,但是薛宝钗论诗最彻,这是曹公笔法奥妙之处。黛玉宝钗都有诗才,虽难分轩轾,然各有侧重。黛玉之才属于明笔,而宝钗之识乃是暗笔,黛玉以才情动人,宝钗以见识获誉,可见曹公对此二人钟爱备至。

本系列文章,主要从《红楼梦》书中论诗之处展开阐发,细论写诗要点,故而多取宝钗之言。此为第三篇。

今日,王和尚着重分析上文宝钗之诗观,为当下写诗者开心胸,豁眼目,正诗心,探诗境。

一,写诗应该如何命题?你会起名么?

宝钗所指之“命题”既指诗题,亦指立意。

吴齐贤在《论杜》中明确指出:读诗之法,当先看其题目。为何?题目乃是诗之眼睛,是解读诗旨的第一钥匙。

和尚以为,诗之命题有三种情况:其一,交代诗之主旨,比如李白之《行路难》,该诗虽系乐府旧题,然诗旨确在阐述人生艰难;再如杜甫之《悲陈陶》,其诗主要写唐军在陈涛斜遭遇惨败而泣血写就。

其二,阐明写作背景或者作诗缘起,比如王维之《送元二使安西》,点名此诗乃是在送别元二出使安西所作;再如杜甫之《江南逢李龟年》,此诗乃是因江南遇旧友李龟年所写。

其三,有些诗并无题目,乃是拈句中某词,句首某词而命题。其诗虽多散如行书,然题目仍关涉诗旨。比如杜甫诗《独立》,乃去尾句“独立万端忧”之“独立”为题目;再如杜甫之《一室》系拈首句“一室他乡远”首词为题。

由此可知,题目乃是诗之眼目,或记其时,或记其事,或关某人,或涉主旨。但是诗之命题要有感发缘由或统领全篇之功能,而不可随意命题,或者命题模糊。

看到某诗之题目,就要想到诗可能会写的方向,如此才更容易把握全诗内容和立意。如杜甫诗题《野望因过常少仙》,可知此诗乃是写野望,则必然有写景之句;而“因过常少仙”亦必然关涉看望朋友,思念朋友或者描写友情之句。

故而吴齐贤有论述说“唐人作诗,于题目不轻下一字,亦不轻漏一字,而杜诗尤严”。这就给我们提示,在写诗时,命题要谨慎,也要精炼,既要能统领全篇,在写诗时候也不可能偏题跑题。

王和尚之所以细说“命题”,正是因为当下许多写诗人不会命题,或啰嗦拉杂,交代不清;或命题和诗旨无关,不是跑题就是偏题;或者随意命题,故弄玄虚。

仍有两点需要补充说明。

其一,关于李商隐之《无题》诗。李商隐诗之“无题”,绝非无主题无要旨,或者因为诗之内容“不足为外人道”而隐去题目;或者诗意缥缈,感情复杂而难以命题。但是请注意,李商隐之《无题》乃是心中有题而不愿命题,绝非当下很多写诗者写得貌似华丽精致其实空洞无物之“无题”。而众多学李商隐之无题者,恰恰学得不像,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王和尚曾讲过当下不少无题诗,问之则曰:你看是啥就是啥吧。我真想说:我看它像个锤子!

其二,既然写得是传统古典诗词,命题也应该古雅一些,遵循古文句法。但是现在许多写诗人,其题目太过现代,太过俗语化。以正统论之,此种命题方式殊不可取。诗的内容和题目应该浑然一体,上下相称,太过现代的题目,就好比身上穿汉服唐装,却一头“杀马特”造型,虽不无不可,但是绿莹莹的直角头发,终究有碍观瞻。不过,退而求其次,如果现代语命题能够起到“题目”之作用,尚犹可恕。但是如果过于模糊、隐晦,反倒不美了。

关于命题,古人亦有论断。

《南濠诗话》中说:(作诗)不可拘泥于题目,而亦不离乎题目。此论颇为有理。写诗不可拘泥于题目所限,若过于拘泥,则诗域必然狭窄,失去了挥洒飘逸之姿;但也不能离题太远,若偏离题目则是跑题,如此命题为何?

《四溟诗话》中有论曰:作诗譬诸用兵,慎敌则胜 。命题虽易,不可率然下笔。此论也可为写诗者戒。写诗如用兵,要注意排兵布阵,更要尊重对手,谨慎从事。题目虽易定,但是不可猝然下笔,而要酝酿和注意布局、文脉和情势,这样诗和题目才能如骊龙之珠,抱而不脱。

二、韵脚的分类,写诗用险韵有何弊端?

传统诗词乃是韵文之一类,韵文则须押韵。故传统诗词极少有完全不押韵者。既然押韵,关于韵部就有多种区分。

概而论之,韵部分为四类:宽韵,即韵字较多的韵部,这类韵部韵字多,写诗时可选择性较大,比如“一先”、“七阳”、“八庚”、“七虞”等韵部。与之相对应的,韵字较少的韵部,则称为“窄韵”,比如“五微”、“九青”、“十蒸”等韵部。

若是某韵部中韵字更少者,则称为“险韵”,比如“三江”、“九佳”、“三肴”、“十五咸”等韵部。此类韵部,写诗常用之字更少,难以押韵平稳妥帖,故称为“险韵”。“险韵”有时也用来指以僻字、生涩字入韵。

而就发音而言,还有一种韵部称为“哑韵”,概而论之,指韵字不够洪亮,读起来暗哑憋气之字,比如“四支”等。表达昂扬洪亮或者幽微消沉情绪的不同,会选择不同的韵部。哑韵即适合表达感情低沉,忧伤细腻的情绪。

今日论述之重点在于“险韵”。

诗词自诞生之日起,其中一个功能就是文人游戏。既然游戏,就要争奇怪斗巧,比拼才思。因此,用“险韵”也是比拼斗巧的方式之一。

其中滥觞者乃是韩愈,其诗“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极尽斗巧之能事,因难见巧,愈险愈奇。韩愈更善于用生僻字、古句方言入诗,虽表达才学思力之强悍,但终究失去了诗之韵味,故而历来为诗家所斥。

明朝王世贞就曾说:诗用险韵乃是诗家魔障,慎之慎之。《四溟诗话》也说:韩愈柳宗元长篇联句,字难韵险,夸多斗糜,或不可解,乃是“入邪”。

简言之,诗乃是表达情绪、思想和感悟所用,求新求巧,在所难免,但是一旦走入极端,叠用险韵难字,实非诗之正道。王和尚以为,写诗用韵固然要避免“俗韵、俗字”,但是一旦走入极端,在用字上过于冷僻,诗就茫然不可解,更无从欣赏其美了。

因此,《藏海诗话》认为:和平常韵要奇特押之,则不与众人同。如险韵,当要稳顺押之方妙。其意即常用之韵字,若用得新、巧、准、活,则句自然清新奇警;而险韵则须押得平顺妥帖,险而不见其险,只见其工,则不害诗意矣。因此,押险韵,要注意贴切、自然、不生涩,不乖僻。

比如,“尖、叉”二字,均冷僻且不易构成诗意,写诗不易工稳。然而,苏轼有写雪后之句“试扫北台看马耳,未随埋没有双尖”和“台前日暖君须爱,冰下寒鱼渐可叉”,如此用“尖叉”二字,押得妥帖且有趣,可称为“化险为夷”。

回到《红楼梦》,在一众金钗写海棠诗时,“盆”字入韵即难写出好的诗句。然而高才如林黛玉与史湘云,押“盆”却工稳别致,可兹效法。比如黛玉之句“碾冰为土玉为盆”,湘云之句“也宜墙角也宜盆”均写得妥帖自然,而不见其险了。

但是,应当注意,写诗不宜过于求新巧,否则必落于纤小家数。这也是宝钗所谓“题过于新巧,韵过于险,再不得有好诗,终是小家子气”。

至于写诗须“立意清新”之论,王和尚前文已有论述,链接如下,在此就不赘言了。

王和尚论诗:俗语该不该入诗?诗法研讨,推荐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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