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苍苍梦如烟【9】
尖顶山的南山腰有一片竹林,竹林边有一座明代的佛塔。塔身高约一丈,塔上的铭文清晰可辨,记载着塔下埋葬了一位在此修行了十七年的僧人的佛骨。佛塔旁有一眼水井,井壁上长满了青苔,井中蓄满了山泉水。
佛塔南边有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个银质的酒壶,四个银质的酒杯;除了酒具,还有一套紫砂质地的茶具。韩法三一边喝酒,一边望着南山。
侯云山走到跟前,韩发三指了指身边的空位,说:坐!
侯云山并没有按照韩法三指定的位置坐在韩发三身边,而是坐在了韩发三对面。
韩发三端起酒杯,快到嘴边的时候停住了,问:你喝酒还是喝茶?
侯云山起身自己泡了一杯茶,闻着茶烟中的香味,问:三爷,这是啥茶?这么香!
韩发三指了指南寨门,说:尖顶山的石寨外,有几棵野生的茶树,你喝的茶就是从那些茶树上采的。
侯云山问:这茶有名字吗?
韩发三抿了一小口酒,回答:没有。尖顶山里的茶和尖顶山里的人一样,自生自灭,不需要有名字,因为谁也不会被记住。
韩发三侧身看了佛塔一眼,说:能被记住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葬在塔下的这位高僧。
侯云山也看了佛塔一眼,说:人生不过百年,百年之后只是一捧泥土,不必在意能不能被记住。
竹林里传出几声鸟啼,让竹林显得分外清幽。韩发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古语说得好啊,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侯云山端起茶杯,再次闻了闻茶香,说:三爷,如果说你是一只会飞的大雁,我就是一棵生长在山坡上的野草。
韩发三自斟自饮,侯云山独自品茶,两个人都陷入了静默之中。从竹林北边传来一阵箫声,如清泉流淌于石上,像晨露凝聚于叶尖。
韩发三听了听箫声,说:白师爷有话对你说,你去吧!
侯云山起身,给韩发三鞠了一躬,转身去找白月溪。走在山路上,他一头雾水:韩发三找我,只是喝了一杯茶,到底所为何意?白月溪有啥话对我说?
寻着箫声,侯云山找到了白月溪。白月溪坐在溪水边的一块山石上,吹着一根竹箫。侯云山凝神细听,从箫声之中听不出悲喜,也听不出忧乐,那箫声就像溪水一样清凉。
溪水不急不缓地向南流着,和箫声一样。侯云山走到白月溪南边,默不作声地坐在另一块山石上。一曲终了,白月溪收起竹箫,问侯云山:三爷找你了?
侯云山点了点头。
白月溪看着溪水,继续问:你喝的是酒还是茶?
侯云山茫然地看了白月溪一眼,回答:茶。
白月溪轻笑了一声,说:三爷要带着兄弟们走了,到南阳去投靠姚丹峰,在姚丹峰旅长手下当一个营长。如果你喝的是酒,三爷走时就会把你带上,让你在队伍中当一个排长;如果你喝的是茶,三爷就会让你留在云雾寨里,当一个守寨的头目。
侯云山从山石上站起来,问:三爷为啥要走?
白月溪依然看着溪水,说:彭禹廷,我们镇平人称之为老彭先儿,去年秋天,回到了七里庄为母暖坟,受乡邻哭请当上了侯集区的区长。他提出了“自卫、自治、自富”的“三自主义”,想把镇平治理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村村无讼,家家有余”的“国中之国”。他组建了民团,先后剿灭了镇平东部和南部的几股悍匪。在风起云涌之际,依旧穿着刀客的衣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三爷为自己着想,也为手下的二百多个弟兄着想,走招安之路是上上之策。
侯云山大为惊讶,问:三爷为啥不去跟着老彭先儿?
白月溪长叹了一声,说:老彭先儿想在镇平建起一个“国中之国”,会被允许吗?
侯云山把手伸进小溪中,掬起一捧溪水,把脸搓洗了几下,坐回山石上,问:为啥选中我守寨?
白月溪侧了侧身,说:你为救那个被抢到山上的女子,不惜一切,是重情重义;你杀死了徐虎,在弟兄们中间树立了威望。
侯云山看了看白月溪,问:喝茶和守寨之间有啥关系?
白月溪再次看着溪水,轻叹了一声,说:人啊,看似不经意的一个选择,就会有一个早已设定好的安排在等着你,让你顺着这个安排走下去。
白月溪的回答让侯云山似懂非懂,说:我怕我担不起守寨的责任!
白月溪转回身,看着侯云山,说:寨中给你留下三十个兄弟,李山和李河也留下来作为你的帮手。山下李旺财的那几间草屋,是我们安插在明处的一个岗哨,有啥风吹草动,他就会捎信给李山。
侯云山用右手拽着头发,问:三爷决定要走,还让我们守着云雾寨,是为了留一条后路?
白月溪好像没有听见侯云山的话,答非所问地说:我们走了,你就住在我住过的那间屋子,床下边有一块石板,石板下有一个暗室,里面放了三千块银元和五根金条,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侯云山还想再问问关于守寨有哪些注意事项,白月溪再次抽出竹箫,吹奏起了一曲苍凉的曲子。
侯云山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回了木棚,胡乱吃了点东西,倒头便睡。睡醒后,天已大亮,李河走到床边,说:云山哥,快起来,三爷带着白师爷和二百六十八弟兄走了,山下的旺财叔来了!
作者影像:
作者简介:
郭成志,男,生于1977年,河南省镇平县人,任教于镇平县一所偏远的农村小学。南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抚梦而歌》《长满青苔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