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伤痛
1
无论走多远,无论离开多少年,让我们魂牵梦绕的一直是乡村。父母的小院在乡村,祖先的墓园在乡村,童年的时光封存在乡村,灵魂的根扎在乡村。
我们时常梦到的乡村,其实是记忆中的乡村。小河是明净的,山坡是宽厚的,田畴是葱郁的,斜阳是安详的,炊烟是轻盈的,小院是宁静的,月光是皎洁的,炉火是滚烫的,树木是静默的……
我们需要面对的乡村,却是现实中的乡村。树林里早已听不到黄莺清越的歌声;村外早已听不到黄牛踩着斜阳摇响的铃声。坡上早已没有酸酸甜甜的山楂,小河里早已没有了活蹦乱跳的鱼虾,草丛里也不会猛然蹿出一只野兔来……
2
二十多岁的人离开村庄,胸怀里装满了豪情;三十多岁的人离开村庄,心腔中装满了不舍;四十多岁的人离开村庄,胸怀里的装满了无奈;五十多岁的人离开村庄,心腔里装满了苍凉。他们在城市屋檐下,用汗水换取着一张张纸币,用泪水洗刷着生活中的屈辱。他们在冷漠中学会了冷漠,在欺诈中学会了欺诈,在鄙视中学会了鄙视。
二十多岁的人走了,留给村子的是一份担忧;三十多岁的人走了,留给村子的是一份牵挂;四十多岁的人走了,留给村子的是一份眷念;五十多岁的人走了,留给村子的是一份唏嘘……村子在担忧和牵挂中疼痛着,在眷念和唏嘘中慢慢老去。
3
乡村里的大树被兑换成纸币后,也到城市里流浪去了。杨树变成板材,被铺在城市的地板上;桂花树坐上卡车,迁徙到了城市的高档小区里;槐树坐上卡车,迁居到了城市中的公园里……村子里的每一棵大树,都是我们的一个老朋友,没有了老朋友的村子,总会让人怅然。
村子里的银元被小贩收走了,国库券被小贩收走了;村子里石磨被卡车拉走了,石碑被卡车拉走了;村子里的收音机被买走了,座钟被买走了……没有了石碑和石磨,村子就丢掉了几页厚重的历史;没有了银元和国库券,村子就丢失了几缕苍老的记忆;没有了收音机和座钟,村子就再也听到岁月的声音了。
4
村外的墓园内,长满了杂草,长满了灌木丛。麻雀们落进灌木丛,叽叽喳喳地一会儿议论着这个墓主人的音容,一会儿品评着那个墓主人的品行。
麻雀记着每一个坟墓的主人,很多墓主人却被他们的儿孙淡忘了。清明之时,远在他乡的儿孙们不再专程回来,在他们的坟头添几锨土,不会在供桌上摆上供品,不会在坟前温习记忆中的冷暖。在他们的祭日里,儿孙们也不会在坟前磕几个头,烧几张纸钱,不会在坟前念叨他们的恩情。
倘若有风 吹过墓园,我总会认为那是他们的叹息;如果有一阵雨落进墓园,我就会认为那是他们的泪水。
若干年之后,我们也会被葬进墓园,我们的坟头上也会长满杂草,长满灌木丛。在某个特定的日子,我们的儿孙也不会为了传统的仪式专程回来。我们也会在有风吹过坟头的时候,发出长长的叹息,在有雨落进坟头的时候,流出泪水。
5
乡村里路越修越好,道路两边年年栽树,活下来的却不多。房子越盖越豪华,房子里的书香却闻不到。这样的境况,让人叹息。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再是纯厚的。农忙之际,帮忙收庄稼,是需要支付工钱的。这样的境况,让人慨叹。
邻里之间不再是亲善的。遇到蝇头小利之争,便会恶言相伤,甚至大打出手。这样的场景,让人感伤。
亲朋之间,缺的是不是交往,缺的是信任。院墙越垒越高,门窗越装越牢固,院子里安上摄像头,依然不放心。这样的情形,让人唏嘘。
6
乡村是我们很多人共同的父母。乡村之伤,伤的不是一个人;乡村之痛,痛的是一群人。
也许我们已被伤的太久,而不再觉得疼;也许我们已痛的太久,而不再流泪。倘若就这样漠视了乡村的伤痛,乡村就会被更多的伤痛袭扰。
乡村的伤痛我们怎么能听之任之?唯有触碰着乡村的伤痛,我们才会疼痛不已。唯有审视着这份疼痛,我们才有可能去找寻医治伤痛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