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师大交流会上的讲话(3)
注:文字整理中增加了一些当时来不及讲的内容,以及和浙师大同行交流中产生的一些新的想法。
浙江师范大学的同行们
4.大学语文的危机与机遇
百年语文学科研究,偏指中小学语文,但是中小学语文研究并不是一个好的切入点,或者说,中小学语文是根本研究不好这个问题的。为什么这样说呢?我想到的有这样三个原因:第一,中小学分科不细,从理论上说,传统“大语文”的内容在现代学制中是全部独立成科了,但是实际上中小学分科并不彻底,譬如没有专门的文学课,那么文学教育的内容最好当然是包括在语文课里了。还有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容,中小学没有专门的课程,也都以文言文的形式包括到语文课里了。再加上这些年高考有“文综”“理综”的分法,更促使中小学课程向综合性发展,所以“现代语文学科”的现代性,在中小学就不那么明显。第二点,中小学搞应试教育,搞客观题,标准化试卷,这都是最适合内容方面的,形式方面的题就不好出,不好考。第三点,中小学教育学制时间长,语文学习的时间长,当年吕叔湘先生说两千七百多个课时,如今更要大大超过。所以,中小学语文不管定位准不准确,不管上成政治课也好,上成文学课也好,只要是以自己的母语为教学语言,潜移默化总能提升些语言文字“听说读写”方面的能力,这就使矛盾不那么突出,没有非改革不可的动力。
由于上述原因,中小学语文学科理论虽然也有不少人在研究,也有不少专著,但是缺少真正能够“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研究成绩,这方面中小学语文界自己也是很不满意的。而相比中小学语文,大学语文的问题就更严重了,它没有自己的学科理论体系,而是照搬中小学语文的,中小学说语文是“语言文字”“语言文学”“语言文章”“语言文化”等等,大学语文也就这样说;中小学争论“语文”是否应该改叫“国文”、“汉语”、“华文”等等,大学语文也就跟着争论;最后中小学语文提出“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这个定义,大学语文也就把它当成一个无须证伪的终结性结论。所以,大学语文学科理论研究最大的问题是它没有自己的理论体系,而它亦步亦趋进行参照的那个中小学语文理论体系则是很有问题的。这就是大学语文研究的难点,它首先要解决它引以为参照的中小学语文的问题,而根据我前面说的三点事实,中小学语文的问题在近期内是不可能解决的,这就成了一个悖论,一个怪圈。
这就是大学语文遭遇“尴尬”“边缘化”的深层原因。怎么办?危机往往伴随着机遇,我觉得大学语文研究是有“捷径”的,就是抛开中小学语文的歧途,直接对接中国现代语文学科的“伊始”,那么大学语文研究就是有优势的。首先当然是大学分科的彻底,传统“大语文”里的所有内容,在大学里都已成为独立的学科,再想上成内容课,必然就会和已经独立出去的课程重复,而大学里是不允许有重复的课程的,你与其他课程重复,教务处排课时就会把你取消。这样,复杂的,纠缠不清的学科理论问题,就变成非常简单的生存问题。你说大学语文是“人文”课,2002年夏中义《大学人文》要取代你;你说大学语文是“文学”课,2005年钱理群的《大学文学》要取代你。作为“大学人文”,“大学文学”,人家当然更加专门,更加地道。大学语文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以其他所有学科的内容为内容,当然会和人家重复,通识教育开展起来,几乎所有的大学语文单元都可以开出专门的选修课,甚至每一篇课文都可以开出专门的选修课,譬如《论语》诵读,《红楼梦》欣赏等等,所以2014年人民大学就发生了把大学语文从必修改为选修的事情,引起社会哗然,人大教务长出来解释说,我们没有不重视语文,我们开了很多门类似的课程。
这就倒逼着大学语文要思考自己安身立命的理由。那么前面说的对中小学语文不利的三条,也许可以变成大学语文研究的三个有利条件。第一条,大学分科彻底,更能使人冷静思考语文学科“形式与内容”的问题。第二条,大学语文已经超越了应试教育的桎梏,可以真正思考自己的学科定位。第三条,大学语文开课时间短,一般学校只开一个学期,最多两个学期,大学语文教材通常也就一册,比较容易设计实验方案,落实对大学语文学科的定位。同时正因为它在教学上失去了潜移默化的条件,就必须做到“一课一得”,容易把大学语文的学科定位贯彻彻底。一旦大学语文做到了这些,那么反过来或许就能指导中小学语文的研究。马克思说:“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反过来说,低等动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动物的征兆,只有在高等动物本身已被认识之后才能理解。”所以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说:大学语文是拯救中国语文教育的一把钥匙。
所以我们不要纠缠于中小学语文的争论,我们研究大学语文,可以先搁置中小学语文,我前面说的“形式训练学科”,用更通俗的说法,就是“工具说”,我们可以用这个理论把大学语文和中小学语文区分开来:
小学语文,是学习小学各门功课的工具,为中学学习做准备;
中学语文,是学习中学各门功课的工具,为大学学习做准备;
大学语文,是学习大学各专业功课的工具,为走上社会展开人生做准备。
这样,大学语文这一段的任务就很清楚,它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为各专业学习提供工具,第二个任务是要为学生毕业走上社会展开人生做准备,而在中小学大搞应试教育的现状下,我们还有第三个任务,就是温儒敏说的“把中小学搞坏了的胃口调剂回来”。下面对这三大任务分别解说。
第一个任务,为各专业学习提供工具。我们要一个专业一个专业的研究,它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语言文字能力?教育部高教司曾经下过这样一个定义:“大学语文课,是普通高校中面向文(汉语言文学专业除外)、理、工、农、医、财经、政法、外语、艺术、教育等各类专业学生开设的一门文化素质教育课程。”高校专业很多,我们不可能对三百六十行都进行研究,但是我们起码要研究高教司在这里提出的这十个专业,当然也不是每个老师都要研究这十个专业,而是每个老师都对自己所任课的专业进行研究,最后一个教研组的老师把大家的研究综合起来,找出共性的东西,就有可能研究出大学语文最重要的任务有哪些。据说吉林师范大学今年排课时已有这样的想法,我们期待他们的研究成果。
第二个任务是要为学生毕业走上社会展开人生做准备。最重要的准备当然就是应用文的阅读与写作,道理不用讲很多,各校都可以对自己的毕业生进行追踪调查。我只提出一个事实,就是重开大学语文课四十年,社会批评不断,媒体上发表的批评文章也总以千计,但是没有一篇是批评我们的毕业生不会写诗写小说的(我一直在征集这样的批评文章,至今没有人提供),全都是批评不会写应用文的。
我这个观点很容易遭到误解,以为我不重视文学教育,其实恰恰相反,我认为文学教育在人的一生中非常重要,我也能提出两个论据。一个是文学教育与母语学习的关系:任何民族最好的母语都保存在该民族的文学作品中。第二个论据是人文主义者白璧德说的,大致意思是:只有少数人能够从哲学中学习人生,绝大多数人都是从文学中学习人生的。所以,从大学生将来的人生所需来说,大学语文对文学和应用文教学都要有同等的重视。为此我对语文学习下过这样一个定义:
天下文章一分为二,一为实用文,一为艺术文,语文学习就是用实用文学习母语规范,用艺术文学习母语艺术,是规范与艺术的统一。
(第三个任务,“把中小学搞坏了的胃口调剂回来”,温儒敏已经说的很多,我就不再赘言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