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偶遇廿八都
偶遇廿八都
江 雁
作家汪浙成说:“没有比廿八都更让人捉摸不透的古镇了,她像个谜,存在于蛮荒苍茫的大山里。”
倘若不是途经江郎山,我怕是彻底要把汪浙成和他关于廿八都的文章一起,埋葬在记忆深处了。他不是顶好的作家,廿八都与周庄、凤凰等响彻海内外的古镇相比,又实在过于低调。
然而,当我站立在江郎山下,看着景区指示牌上“二十八都”四个字时,那些已经陌生的文字,瞬间在我的脑海里搅了个风起云涌。我记得我当初曾经为它们拍案而起:居然还有如此绝妙的地方,我一定要去看看!
时隔多年,我真的就看到了。
其实金庸在《笑傲江湖》里,也是写过廿八都的,只是,老先生调皮,愣给她改了一个字,叫做廿八铺。
不要质疑我,凭啥武断地认为廿八铺就是廿八都。熟悉金庸的人都知道,这位老先生当年因为写文章讽刺所在学校的训导主任,不得已转学到衢州。廿八都隶属江山市,江山恰好是在衢州治下,当初书生意气的少年,怎么少得了在这风景佳绝处游历,指点江山?再者,他在小说里也确曾写到:“从高坡上一路下山,行了三个多时辰到了廿八铺。那是浙闽间的交通要冲,仙霞岭上行旅必经之所。”
瞅瞅!
不说廿八铺了,说廿八都。
一直很好奇廿八都这个名字。印象中,“都”应该是和大城市才能扯到一起去的玩意儿。但真的到了廿八都,才晓得自己实在孤陋寡闻:宋神宗年间,江山县在乡以下设四十四都(即四十四个村),从县境东北即现在的一都江开始,按顺时针方向以数字分别命名。这个地方排行二十八,故名二十八都,或称廿八都。
我喜欢用这个“或称”,因为“廿”比“二十”看着有文化,捎带着使我也有点文化人的味道。
名字源于大宋朝,但廿八都的历史更为久远。距今1100多年前,唐朝著名造反派黄巢将军,怀揣“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梦想,率起义军一路挥戈南下。然而苦战无果,黄将军只好折返浙西南,在浙闽交界处,在地势险要的崇山峻岭之间,开辟了一条仙霞古道。自此,也留下了“鸡鸣响三省”、一度声名赫赫的驿站——廿八都。
据说,廿八都在鼎盛时期,商行店铺、饭馆客栈布满了镇子里那条完全以鹅卵石铺就的大街。南来北往的客商,在这里歇脚、久居的同时,成就了这里的繁华。
这样的盛况,在如今的廿八都依然有迹可循。唐宋遗风固不可见,但整道大街,整片区域,整条胡同,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建筑比比皆是。既有徽式的马头墙,也有闽式土墙、浙式屋脊,还有赣式檐橼。这些在各个发源地都极具代表性的建筑构造,施施然呈现在这个浙南小镇,丝毫不显突兀。
以我的孤陋,以前从不曾听说哪个镇上能够汇集太多姓氏的人家,廿八都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奇特的存在——全镇居民八百多户,姓氏居然多达142种。行走在镇子里,几乎家家门口都悬挂着不同内容的家训牌,户主姓名各异。我猜想,这绝对是廿八都独一无二的风景线。
姓氏多得不可思议,方言也多到让人惊叹。小小一个镇子,人们愣是说出了九种方言。更牛掰的是,我们只知道普通话是我们的通用语言,人家廿八都还拥有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官话”。倘若不是脑子尚够清醒,我几乎怀疑廿八都是不是一个独立王国了。
其实后来想想也能理解。廿八都从它存在的那天起,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是边陲重镇。驻军将士自然不能可着一家一地选拔,长此以往,百家姓成了必然,不同的口音自然也呈现。而当不同方言造成沟通障碍的时候,在这个曾经相对闭塞的地方,出现某种大家都能听得明白的语言,也就理所应当了。
廿八都最令我扼腕叹息的是,镇北头一座大文昌阁,镇南端一座小文昌阁。大文昌阁的梁、枋、藻井间,300余幅彩绘栩栩如生,讲述着“悬梁刺股”、“衣锦还乡”的古老故事。
文昌阁这种建筑,既是供奉文昌帝和魁星的地方,也是供当地学子们读书会文的场所,普通只出现在县城里。然而,廿八都作为一个小镇,却一下子拥有两座,恐怕全国也难得一见。我这个在所居城市连一座文昌阁都不曾看见的人,在廿八都的大小文昌阁前,仿佛一下子矮了半截。
想来,曾经的廿八都人,固然是行伍出身,固然靠经商致富,但“学而优则仕”的情结,恐怕还是一刻不离地萦绕在他们的心头。
因为老建筑保存完好,廿八都看上去很具历史沧桑感,但这绝不意味着她是落后的。而今的廿八都,披着古旧的袍子,淡定地承受着现代文明的洗礼,不卑不亢。倘若一定如有些人所说,她是遗落在大山里的梦,那这个梦也多了些许光怪陆离的色彩。
对了,廿八都还有戴笠故居,也是当年中美技术合作所女特工训练班所在。我近年来越发对一切搞阴谋诡计的人和事都心存畏惧,也就不曾造访。
省下来的时间,我品尝了廿八都的一些小吃。其实大多数在别的古镇里都见过吃过,但铜锣糕却好像是廿八都所独有。
我问过卖铜锣糕的老先生,他操着我听不大懂的方言告诉我,他家的铜锣糕里还加入了某些中草药,吃了可以长命百岁。说完了,老先生看我在笑,他也腼腆的笑。显然,中药可能真的有,但长命百岁之说,完全是他的广告需要。但我还是买了一块尝尝,味道很不错,类似南方各地人家做的青团,不过更有嚼劲。
听说是开国元勋皮定均说的:“你要记住廿八都这个地方,因为它有故事,总有一天,它会很出名。”
我不大希望廿八都太出名,怕它和众多盛名之下的古镇一样,失去自我。在我心里,廿八都是一个界定为可以一去再去的地方。倘若日后再有机会,我还想去走完仙霞古道全程,喝一喝枫溪的水,听一听廿八都人的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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