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 长途汽车上的笔记之五——咏史、感怀、山水诗之杂合体

长途汽车上的笔记之五

——咏史、感怀、山水诗之杂合体

1

悠悠湘水,平缓而宽阔兮,千里奔流。

古贤在此漂泊,究天地之神秘兮,然终无收获。

我没有那样的奇志,只是过路的游人,

登上高大的防洪堤坝,免不了太息水之浩荡。

世间的俗事,用各种方法打击我的内心。

此行,就是逃避——三日的行程,

我领教了舟车之劳顿。不容易的是,面对河山,

渺小的感觉频频出现——我不懂得的仍是生命。

什么是终极安宁,什么是思后无思?

一座小城市,它火热的景象;绝美的饮食,

安闲的茶馆,好像提供了答案。我亦雨中

临水饮茗。但,内心深处焦虑的暗流却汹涌不息。

不是为前途,只是因为孤独。只是看到

历史千年如白驹过隙,二十一世纪

如风吹过一样,十年已经飘进迷雾般的时间渊壑。

沧桑的人世,已经把我的头发熨染成一片霜白。

2

噫吁唏……。巫术带来的玄秘——

肉身未腐的妇人躺在巨大的棺椁中。

她仍在享受的哀荣,是以科学的名义寻找不朽的

原因。我惊叹的是,缚裹她的锦绣华美无比。

——虚构中的另一个世界的荣华,

为什么总是成为人的终极愿望——无论东方、西方,

都生产同样的哲学——我不能不猜测,

穿透时间的韶乐,怎样由那些奇异的石头编钟奏响。

震荡我的内心缺乏光亮的幽晦角落,

我看到能够看到的一切——今日人世的繁华,

似乎不值一提。是不是这样,没有对超越的求取,

我们都会如她一样,最后成为一具空壳?

这太可怕了——以至我不能不想象,

她的灵魂如今在哪一个地方,是得到了安顿,

还是仍然在无垠的时空中游荡?我甚至

产生出这样的念头:她会不会在暗中窥看着我们。

3

至于慕名走进千年书院,置身庭园中,

我眼前出现讲学人的幻影。耳边响起读书声。

对“道”的寻找,曾让无数人皓首穷经。

但今天仍然是人道无踪,只有王道和霸道并行。

也许它的确滋养出了精神——以国是为已任。

几百年来,此境域出现无数风流儿女。

搅动的政治风云,直到今日,还让我们笼罩其中,

沉浮未定,总是嗅到空气中飘荡的血腥气味。

谁,还在洁身自好?谁,还在广布善心?

“粪土当年万户侯”的人,比万户侯

还要封建——用权到极致。我觉得我能够赞赏的,

只是这里的山势,面水而开阔,有自然的大气韵。

不过我一直私底下猜测,创立书院的人

并不是心志于此。我更愿意认为他们是想要纯洁

“种族的心灵”。可惜的是,它作为

建筑保存下来;仅仅是建筑,成为旅游目的地。

4

中途,终途?我不得不在这里宕开一笔,

对一棵千年樟树做出描写;它的树干上悬挂着

无数写满字的红色祈福布条;让我看到

古老的习俗——对高于人的事物表现出敬畏之心。

神秘的终归神秘。不能解释的仍无法解释。

如果“我承认我历经沧桑”,这棵树

经历的沧桑可能是我的十倍。面对它我禁不住猜测,

它目睹过什么?它因为目睹而感到悲伤还是欢悦?

如此的猜测当然有些抒情。不能不抒情。

当我看到以它命名的老祠堂,从介绍的文字发现,

一个家族一生二,二生三,到了今天

繁衍的庞大无比;给我的感觉是,已经庞大到拥挤。

兴衰荣辱,生生死死,它肯定看到过太多。

以至于我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它其实并不想看到。

如果能够像鸟一样迁徙,它也许会离开。

我甚至觉得它应该像我一样,在大地上到处漫游。

5

当然,对我更重要是,入夜歇息,

住进木构的吊脚楼,隔壁酒吧欢歌阵阵灌耳,

搞得我不能凝神读书,只好坐在阳台上,

望着黑暗的夜空发呆,默数着透出云层的星星。

云的移动中,我想到浩淼与逼厄的关系。

也想到在纵轴的时间之点上,

发生的人的事情——国家、社稷、民族,

一个具体的事例是:一个国君与他的两个妃子。

凄美的“斑竹一枝千滴泪”曾打动无数人。

我也被打动过。只是当我去了发生传说的地方,

走过枝叶摇拽的竹林,看到的却是当地人

对商业的狂热之心——连孩子们,也成为兜售者。

但是我不能说他们错了。就像我不能说

那些唱歌的人错了——在灯红酒绿中,

他们寻找精神的沉迷,其中有对生命短暂的理解。

是不是一种自我挽留呢?我倾向于如此理解。

6

哦,真是没有什么不会消失——城头山,

埋在泥下的土城把文明的历史向前推了两千年。

站在杂草丛生的山坡上,用目光搜寻,

我看到的却是荒凉——坍塌、沉陷,早已经发生。

“风中的部落轻轻摇晃”,“年轻的狩猎人

在惊恐中颤栗”、“从天而降的大火

一直烧到天上”——有一刻,这样的诗句

神秘出现,就像谁硬是要把挽歌安放在我的心底。

场景、场景……一个残破陶罐,一瓮石化

的骨头,一堆燃烧的灰烬。说明着什么?

“消失来得太迅速”。我真正注意到的是一簇野花,

几只蜜蜂——它们,在我的眼前呈现出安静的美。

向我暗示来到这里的意义。修正我在坑洼的

乡村公路上颠簸出的怨气——哦,我来了,我看见。

这真的重要么?对它们的了解,

真的会彻底让我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7

他们是否也这样理解?道路的指示牌标示出

名人故居——太多了。我的同情

指向其中的某些人。他们没有想到自己最后

成为党同伐异的牺牲品,失去姓名后告别人世。

似乎说明,信仰与权力发生关系太不靠谱。

我真的服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

他们要冷酷到何种程度,才会做出昨天还称兄道弟,

今天痛下杀手的事。是信仰把他们造就成了机器?

不涉足其中,这样的事永远是奥秘。

那么,我能够就此说:权力是信仰的腐蚀剂吗?

或者,信仰的确可以成为权力的幌子。

它有时候不过是戏子色彩斑斓的戏服,不过是面具。

只是,这样的表演我们还会看到何时?

一百年,一千年,或者永远——让我

禁不住猜测;我的私心里,它应该如同高速公路上

的指示牌,虽然扑面而来进入视野,转瞬便消失。

8

而到达昔日的战场,我的想象一再加速;

我希望能够穿越时空,走近几场惨烈战事;

看被血染红的江水。目睹几座城市

街巷里的厮杀。它们的意义被朝两个方向书写。

所以凝视,而不是凭吊;思考,而非赞美

——我努力想接近的是战死者的思想,

他们如果能够从死亡中站起来,就像

古人虚构的末日复活者,会如何评价自己的死亡。

他们会不会说自己死于大义?我的疑惑

是绝对的——邓恩说过“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那么,除了死亡的导演者,我能否把

死亡绝对化;死于非命,没有正义和不正义的分类。

尽管如此,我还是站在成片坟冢前心如石头入水。

万物中,只有人才会大规模的同类相杀。

只有人才会为杀戮的行为堂而皇之命名。

想到此,我不能不心涌悲恸。不能不,泪洒衣襟。

9

这就是迷濛……。就是千百年来,

面对世界,人一问再问的原因。现在我这样问,

是对别人问的呼应。形象清晰的人是谁?

是投江而溺的屈子,还是客死舟中的杜子美。

做他们的追随者。一步步,我寻找他们

的足迹——湘水、沅水、澧水,水美而泱漾兮,

如斯千载。但我要的不仅是这个,我要的

还有走在这里,蓦然获得,灵魂之门的悄然打开。

悟、顿悟。它能是绵绵不绝之流水?

它能够让我独自的旅行,犹如与众人同行吗?

角色不断转换,在白天,我是一个“我”,

到了夜晚,我就是一个民族;他的男人与女人。

如果有喜悦,我分享喜悦,如果有悲伤,

我承担所有的悲伤——我的确害怕,一入歧路,

情感全如风流,人事辜负河山。

就像我希望我认识的人,不会“尔曹身与名俱灭”。

10

它是不是告诫呢?犹如凌晨四点

旅店提醒服务似的告诫,把人从睡眠叫起来;

有多少未知事物,就有多少灵魂的困扰。

有多少没有落实的情感,就有多少失落和痛苦。

使我们不断在命运中赶路,朝着下一站。

表面上,每一次都是重复,摊开地图,

查找地点,设计路线,买票,上车,寻找旅店。

分析、审视、观察。然后得到满足或加倍失落。

那么,解决之道又在何处——

我们能不能反其道而行之,把动看作不动?

这里、那里,大地上的漫游就是回家。

就是面对时间说出:我的身体就是我的国家。

而其他的一切,把它们交给虚无——

不管是到达,还是离开,不管美丽还是丑陋

——存在也是不在。正是这样,

对于我,一次旅行或许真实,或许,仅仅是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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