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货郎

麦假前最后一个下午自习时间，麦熟味道的热风悠悠地拐弯抹角的来到东排南端的教室外，捎着带来了细细尖尖的小蝉的鸣叫，钻进了一年级和二年级复式班的破窗子，固定的窗户下端，窗棂已经朽坏。货郎叫卖声也有一阵没一阵地传来……“拿铺衬绦子来，换针换洋线来”……坐在最后排的承匀听到叫卖声，一个机灵爬上窗户，从破窗棂洞里钻了出去，他侧身行走在窄小的夹道，一直往南挨过去，他跨过一道木栅栏墙，是一片邻家的枣树林子，穿过枣林就是东面的一条小巷。

货郎正在小巷里停住太平车子叫卖，一位驼背老头正忙着收钱给买主递东西。木制的货郎推车上，两边是长条筐放着换来的废铜烂铁、旧鞋破布，他称东西时，用的是那杆子十六两老盘子称。前面是一个横着的铁笼子，里面摆放了针头线脑、画书铅笔、糖豆、红泥陶版和多种玩具。女孩子最喜欢各色的塑料头绳，男孩子最喜欢的是屁股上插着彩色鸡毛的鸟形哨子，承均最喜欢雕着各种图案的红泥版陶瓦印子、翻旧了的小画书，还有各种颜色的糖豆，还有欢喜团子（米花球）是承匀最喜欢的，叫这个名字也许是因为点着胭脂红，很像白白胖胖的娃儿涂着胭脂腮蛋子的缘故。他一进村头，就举起货郎鼓晃起来，嘴里喊着：“拿破铺衬烂绦子来———换针换洋线了!”

听到货郎鼓响和货郎的吆喝声，老年妇女中年妇女便走出家门，提来平时攒下的破铺衬烂绦子来，斤斤计较于几斤几两，讨讨价还价换的几枚针一轴线。 二奶奶刚拿了一团梳头积攒的白头发换了一个顶针两只小针，王兰贞大娘刚过好了她家的烂绦子，她见承匀挤进来，问他：“你咋不上班啊？是不是偷跑出来的？”承匀机智地说：“老师让俺过来给他卖东西。俺要三个欢喜团子。”肖承匀兜里有六分钱，是他娘让他买信纸用的。他递过去了六分钱，接过了三个团子，装到上衣口袋里，喜滋滋地往回跑去。“承匀这个捣蛋包，肯定的是偷跑出来的！”王兰贞自信地判断。

顾桂英赶石坝集回来，已经是半过午了，尽管太阳偏西低低地将要蹭着西屋屋顶，可阳光依然烈烈灼灼，把院中的老枣树映照成浓墨淋漓的投影。在西屋越来越宽大的投影里，肖明山正在帮着玉芬磨镰刀，他一边磨着，一边教女儿：“用这细砂石头，刀刃要有一个角度，磨刀不负砍柴工。你再试一下吧。”肖玉芬接过自己的镰刀，这把镰刀的把柄是榆木杆的，虽然比不上爹的枣木光亮透红，倒也挺括的很。肖明山递给玉芬镰刀，忙着起身接下顾桂英背上没有卖掉的装着绳子的普蓝色老粗布包袱。她到屋里去歇息，喝点白开水，肖明山就坐在她身边，继续整理那些红麻披子。

承均放假没有假期作业，一时心里轻松些，他要爹继续讲一个活神仙张稷若的故事，肖明山没心思讲故事，他挂念着小儿子承匀，不知怎地还没从学校里回来？肖明山略皱了一下眉，他还是应了承均的要求，讲了一个活神仙的故事：

这年麦收就要到了，张稷若的女儿偷闲来看望他，天还不晌午，他就催着做饭，说：“今天我给你烙饼吃！”这样，女儿烧火，父亲做饭，锅还没烧热，张稷若就把饼贴到锅里，饼子自然出溜到了水中。女儿提醒：“锅还没热呢。”他说：“知道，知道。”不等很熟，他就起锅，让女儿吃，他说：“快吃吧，吃饱了，快回家干活去。”女儿说：“爹啊，这饼才七分熟啊！”他说：“七分收，八分丢，熟了你就吃不成了。”他女儿悟性很高，胡乱吃了一些，就赶紧回家去收麦子，她家的麦子正好七分熟，她听了爹的话，开始收麦子，别人觉得奇怪，麦子不熟，咋就收了呢？等到她家的麦子收回家里，第二天，狂风裹着枣大的冰雹，稀里哗啦一阵，就把地里的麦子全砸了。从这以后，乡亲们就看着张先生和他的女儿家，他家种啥，他们就种啥，他啥时候收，他们也就啥时候收。他若说：“都收都收。”人们就知道，种豆子要大丰收，他若说：“干活弯腰低头的，能喝上粥就不错了。”人们就明白是要谷子丰收，他若说：“今年好年景，多喝点酒吧。”人们就知道，这是高粱必定能丰收。

顾桂英催促承均到学校里看看，承匀到底出啥事了？西天上只剩了几带晚霞，承远家的鸡都开始钻窝了。承均跑到学校，一看，承匀就站在他的教室门口罚站呢。霍阳老师倒背着手，见承均来了，说：“你好好给你爹娘说说，你弟弟经常违纪。这不，临近放麦假，他又犯毛病了。趁自习时间，从后窗跳出去买欢喜团子。说自己吃了一个，还卖给同学两个。问他钱在哪里？他说扔到后窗外面了。我派人过去找，也没找着。”

“怪不得，家里等他吃饭，就是等不着人了。我会说给俺爹娘的。” 承均答应着。“你看看你弟弟的书，语文书，算术书，纸角都卷到半截里，长方形的书蹂躏成了三角形了。他小九子倒是背地挺熟，听写句子背诵课文一门不门”。霍老师转脸冲着承匀，说：“带上书包回去吧。”，然后转过头来严肃地对肖承均说：“让你爹娘再好好整整他。”承均哼着，领着承匀往家里走，只见弟弟一路耷拉着脑袋，像一穗秋后的谷子。

当他们已进入自家的柳木大门，弟弟立即来了精神，喜形于色地说：“俺回来了，娘，俺赚了，俺赚了，你看这是啥？”这时，他已经跨到顾桂英面前，顾桂英正忙着往院子里的小桌上端饭。承匀单腿立地，往前跳着，他伸手脱下右脚上的方口鞋子，从鞋子里掏出了六枚一分的硬币，银亮亮的，他双手把六枚硬币捧到鼻子底下嗅一嗅，闭上眼陶醉地慢慢地扬起了鼻孔。

本来生气的爹娘，一看这样，僵硬的面部肌肉忽然放松下来，他们都笑了起来。原来，他是用六分钱买了三个欢喜团子，三分一个钱卖给了两个同学，自己吃了一个是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