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敏 | 杨稼生与北湾的命题

在我的想像里，某一个鸟声滴洒的午后，千里斜阳暮色，北湾如一个墨点，把杨稼生老师的镢头扁担缩在里边，留白处，是一片茫然的过往。

从墨点研开，是弯弯的山平线，展开了杨老的视野，也打开了北湾长岭，那豁牙小妞，镢头楔子，遥望的山垭，还有夕阳烟村，都在普渡，禅喻着老人半生的回味，演绎了从俗凡到神性的过程。

杨老师是文学前辈，他的散文被选进台湾中学生语文课本，在两岸知名度够高，影响够大。他的散文集《北湾》出版寄来后，就电话叫我到平顶山参加他的文学六十年研讨会。感激中，我细读名作，知道了杨老以北湾为命题的这本文集里，有数十年的人生滋味。那段生活让这个地名座落进了他的书里，也座落进了我的联想里。今天我的来，不仅表示对名家的敬重，还有对北湾的深深向往。

杨老的笔下有白描：大山里头，小溪北岸有竹林夹细的小路，和竹林合围的黄泥茅屋，就是长岭北湾。那时，他挑着行李出发的县城东门路，已经远了，成了路过的世界。杨老是因划右派离开小城，进山，是要过流放式的落野生活。

遇会期间，我没去抽空去见名家李佩甫，南丁，却第一个拜见了杨老。他八十高龄，白发雪染却童颜如稚，那一脸满满的佛笑，刷掉了所有尘埃，恍若山水间。王蒙曾说：我很喜欢一种状态，叫安详。杨老的安详状态，寓着北湾的自然力，北湾的写意，北湾的更深命题。

半个世纪前，时代对这个酷爱文学的新秀，突然演起了变脸术。那时，杨老师饱满的文学理想直指文学名家。因为动机有点白专，就少了红尘滚腾，少了对世事的圆滑和防范。一片树叶正紧抱枝头，期待蓬勃向上时，却被那场政治酷霜扫落了。这位曾和茅盾一起与会中国青年创作大会的青年作家，骤然经历了从中国文学高端，一下子坠到低谷的命运蹦极。理想的断层上，他没有惊魂动魄，呼天唤地，却有很实味的文字：口渴难耐，看见山垭上有一片绿，布满红丝的眼睛潮润了。经常衣衫单薄，几乎赤身挡风，不暖和。用舌头舔碗，舔净了不用刷碗。人生的梦太长太远，我的前半生是栽树，后半生是写作。种子和树苗，赶不走豁牙的小妞，以后也会有自已的长岭，自已的扁担。可以看到他在北湾的苦，也看到他在北湾的淡定。想像里的一介远客行，对山重水复是那么陌生，怅然。可身心和行李已经到此，就先放下过往，慢慢顺着沟埂走进山风。与山水旅游者不同的是，他没有一丝儿的观景兴趣。他衣衫单薄，人还有点饿，前边是世人无法想像的艰苦磨难，等着他去品味。用落魄山野来诠示杨老的当时，正好不多不少。可是大自然是亲切的，那远离政治，奸诈缺席的山旮旯，终是以小溪和竹林的温存，以庄园山水的亲和力，张开了翠绿的怀抱，拥围了落魄文人。此后，又包扎抚慰着他，感染同化着他，让杨老飘在高处的心，慢慢着陆。他写道：北湾的大山挡了外边的尘埃，让我清净安居这些年。

他再度抬头看看四野，山重水转那边的林带上空，有蓝天白云，这色彩刷新了他，灵感浮动起来。呵，这地儿往哪儿找哇，远离庙堂，置身江湖，可以天天与大自然为伴了。回头朝历史看过去，古代柳宗元，苏东坡，不都遭逢过流放的待遇，那是诗人求之不得的，一朝流放归于山水，等于小鸟归山林，鱼儿入河水，那是文思挂满生命的沉实光阴。在这里该听品多少鸟声，吃多少野果，喝多少清新的空气啊。肚子虽是空的，正好让山水喂饱灵感。

他撩起肩上毛巾擦掉汗水时，也擦掉了怅然，心境一下子投到山水里，再也不想走了呢。用黄泥磊起草屋，用树棍扎成篱笆院墙，泥塑的锅形灶，砍桦栗木柴，一缕青蓝色的炊烟升起来了。山暖，水灵，竹林边踏光光的小路，像画幅那般好看。他这才坐到一块大石头上，盘算怎样在这里留守下来，好好与大山暖场，好好留驻岁月的韵华。他没想到的是，正是这段时光的留守，羽化了一位文学宗教徒，赋予了北湾的神圣色彩。

杨老用安详打开他山居时代的生活门，也开始了雅俗人生的转换。先是将人生引申到世外，将名利物化世界清零，转身大脱俗，大超度一回。然后再把山民的吃喝拉撒生活搬进家门，投入村俗野夫族的土里刨食，灶上烟火。直将大俗大雅集为一身。他找到了自已的寓言，这里省略了亲朋来访，也省掉了话语套路。仿佛在山重水复里摸路，不经意间走近了柳暗花明。北湾是不断切换，从苦难中脱出来，寻得一份轻松明白，和罕有的妙拾惠得。

北湾终于从一座自然佛门，跳转到禅境。这时候，北湾又从杨老的作品里走出来，走到了我们的联想和朝拜里。我想念北湾，顺着那弯弯的溪水走到唐宋里去，与陶渊明的东篱采菊，柳宗元的愚溪愚石，和苏东坡的人生几度秋凉，聚成圈子。古代大腕儿作家都是因才高遭谤杀谗毁，又因流落界外而成就惊世之作。杨老也享用了此运，用生命践行了中国文坛经典的成名法则，完成了北湾这道命题和命题者的共同飙升。

看看这喧哗世界无处不被吵翻，无聊噪声充当了主旋，无路可逃的现实已经临门。北湾的声音，清笛样醒神，也让我从此多了一念。我决定择取大块时光，沿着竹林夹细的小路，默默走近那座黄泥茅屋，走进那片寓意深长的幽静里。

（注：作者在著名作家杨稼生文学研讨会上的发言修订稿）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张天敏，女，中国作协会员，邓州市作协主席, 鲁迅文学院作家班结业，邓州市文化馆专业作家。河南南阳第三、四届人大代表。著有长篇小说《女人桥》于漓江出版社出版，长篇历史小说《张仲景》，长篇网络小说《情人山庄》，小说集《半醒》。散文集《逝梦的河》，《流年》。长篇小说《女人桥》故事缩写刊发于《小说选刊》。长篇小说《情人山庄》获长江杯网络小说大赛优秀奖。作品被中国图书馆及各大院校馆藏，并被中国新闻周刋，小说选刋，中国青年报，河南曰报，郑州晚报，河南作家通讯，南阳文化丛书报导并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