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栏 | 张书勇:在希望的田野上(77——79上部 长篇连载)

花洲文学

文学的百花洲
关注

在希望的田野上

(71——73上部)

文|张书勇

77

从一大早上班开始,李进前就一屁股跌坐在办公室的沙发里,拧眉托腮,状如雕塑,双目死死盯着墙角处那座新近添置的巨型木质地球仪;偶尔伸手轻轻一拨,看地球仪飞快的旋转起来,却又仰头靠回沙发,继续咬牙切齿的想着心事了。

将近两个月了,“香雪”公司正在一步一步的走向绝境:

由于人为原因,六亿八千万元的银行贷款打死不能到位;德国方面的设备欠款迟迟不能还上,利息和滞纳金愈积愈多;新购设备停用,依靠传统的酿酒工艺生产效率低得可怜,而距离向商务部交货的时间却在日渐逼近;……

半个多月前,李进前派出何宇力、齐同勋、柳康健、吕向阳分赴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地,希望通过过去几个关系亲密的客户借到款项,哪怕先预支一部分金额,日后慢慢以货抵债,结果却是一个个垂头丧气羽殺而归;……

作为掌舵人,李进前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香雪”这艘大船沉没于涛涛商海之中,他在苦苦的思索着求生之路:仲景村的酒黍已经移栽一个多月了,禾苗长势良好,然而非但不能立即见到效益,还得在化肥、农药和管理方面投入资金;仓库里堆积着六千余箱刚刚产出的优质的“香雪”黄酒,但却不敢随意出售,因为要首先保证商务部的订货;……

北郊五百亩商用土地的使用权!想到这里,李进前猛的眼睛一亮。尽管北京方面坚执不肯让步,但也顾不得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是目前唯一能把“香雪”公司拉出困境的救命稻草。昨天下午,他让吕向阳给那家有意出价四亿五千万元换取五百亩土地使用权的公司打了电话,说他答应当面商谈;吕向阳打完电话,回来的答复是:“对方说了,只要能把价格压到两亿,立即付款!”

“两亿,价值十亿的土地他们竟然只肯出两亿?”李进前几乎有些歇斯底里的叫道,“你告诉他们,这块土地就是荒废了,被国家收回了,也不会转让他们!”

……

不知坐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转动了多少次地球仪,李进前忽然猛的站起身来,一副斩钉截铁、义无返顾的表情,几步跨到宽大的老板台前,伸手拨了台上的固定电话,吩咐小牛立即去到仓库里提取十箱“香雪”黄酒,放进奔驰商务车的后备箱里,然后把车开在楼下等他;交代完毕,便快步跨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隔壁办公室里,吕向阳一直惴惴不安的坐着,密切关注着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方向的一举一动。此刻见李进前跨步出门,吕向阳慌忙从后面紧追出来:

“李总,你……”

李进前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小吕啊,我有事需要出门,时间少则一天,多则两天。在此期间,公司一切事务暂听柳总安排!”

李进前乘坐着奔驰商务车,先在市区的大小街道上转悠几周,确信后面没有可疑的车辆尾随,这才吩咐小牛驶出城区。小牛紧张的询问去往哪里,他却闭上嘴再不说一句话了;直待车子驶上高速公路,才又低低的吐出了四个字:

“直开省城!”

靠坐在奔驰商务车的最后一排,李进前拉开窗帘,凝望着那宽敞平坦得几乎使人感觉不到一丁点儿颠簸的路面,凝望着那老半天才迎面驶来或者呼啸驶去的一辆辆客车货车轿车,思绪很快便陷入到了深远的回忆当中:

……高考过后,李进前落榜了,和他同时落榜的还有张天远及全国千千万万的考生,而赵夏莲则幸运的考上了本省一所师范院校;三位同村同龄、十多年来形影不离的铁杆朋友从此天各一方,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赵夏莲入学深造,张天远返乡务农;李进前对于自己在高考中的失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知道自己不是做学问搞研究的料子,也相信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的道理,开始安心在禾襄市区做起了一名破烂王,——虽有村人和两个舅舅的资助帮扶,但李进前主要还是依靠课余时间捡拾和收售废品破烂,这才得以逃离仲景村,在禾襄市区落下脚来,并艰难的完成了三年的高中学业。

高考落榜后的第三年,八月里一个燠热沉闷的白天,刚刚吃过午饭,李进前偶然听人说起城区西郊一家化工厂破产,有大批破烂废品急需处理,便推出收购废品时收到的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全身上下到处都响的自行车骑上,火烧火燎的沿着街道朝向西郊驰去。谁知慌里慌张的赶到一个十字路口处,前面忽然斜刺里杀出来一辆突突急驶的四轮拖拉机;李进前的自行车双闸失灵,眼看再有三五米远就要撞上拖拉机的前轮。他登时紧张得浑身僵硬,四肢抽筋,汗水密密麻麻的浸满了额头,慌乱之际,将车把猛的一扭,自行车径直朝向路边的一家门店栽去;结果,连人带车重重的压倒在了一位老太太的身上。

那老太太年龄没有九十,也至少在八十往上,全身干巴筋瘦,脸皮枯皱得仿佛冬日里的荷叶。老太太牙口很好,正独自一人坐在门店檐前专心致志的剥吃李子的瓤肉。李进前将老太太压倒在地的同时,自行车横档正好砸在她的小腿上,只听得“嘎巴”一声脆响,老太太的小腿当场就骨折了。老太太痛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一边咝咝的吸着凉气,一边用微弱的声音哀嚎道:“哎哟,我的妈吔。哎哟,我的腿吔。——别捡,那是我的李子!……”

老太太的哀嚎惊动了女儿,女儿的女儿,还有女儿的女儿的女儿;三个女人慌忙从门店后面跑了出来。这时候,李进前的一颗心终于仿佛从万丈悬崖跌落在地,虽然明明知道脱离了危险,但却还是全身上下大汗淋漓,惊魂未定,手颤脚软,犹如突然做了场噩梦一般。三个女人也顾不得责怪喝骂李进前,只管手忙脚乱的叫来三轮车,又喝令李进前搭手帮忙,将老太太送进了位于城区中心的人民医院。

这场意外的事故,使得李进前认识了梁敏君,认识了钱洁琼;也正是这场意外的事故,使得李进前因祸得福,改变了此后的人生轨迹……

经过四个半小时的风驰电掣,李进前一口气狂奔进了五百公里开外的省城。小牛按照导航指示,驾车在省城拥挤的人流车流间小心翼翼的东绕西拐,左冲右突,终于在下午五时时分赶到了北郊一处环境优雅的住宅小区。在小区门口,李进前吩咐小牛把车停在路旁的树荫下面耐心守侯,自己则步行走进小区,乘坐中间一栋楼房的电梯直升八楼,然后在一座防盗门前摁响了电铃;一连摁了三次,却并没有人出来开门。李进前想了想,又原路返回到小区门口,吩咐小牛蹲在传达室的窗下守侯,看有没有一位年近六旬白白胖胖的女人走进小区,如果有,立即拨打他的手机报告;自己来到马路对面找了家咖啡点心店坐下来,原想吃点喝点东西提神,没想到竟一下子趴在桌上熟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李进前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已是晚间八时许;赶紧胡乱吃下几口东西,便付了账,跨过马路径朝小区走去。远远的望见小牛依旧兢兢业业的蹲坐在传达室窗下,伸长脖子一眼不眨的打量着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李进前就明白他所期待的人并没有出现;心想,看来只好咬牙继续死等下去了。遂过去叫了小牛,吩咐他去吃饭,自己则一屁股蹲坐在了传达室窗前的水泥地上。

小牛出去吃完饭回来,两人一道继续守候在小区门口。时令即将进入仲夏,天气渐渐的有些郁闷燠热起来,弄得人浑身上下汗水粘腻,而蚊蝇和蠓虫也开始四面不断的侵袭骚扰了。两人一面强打精神坐稳身子,一面燃起香烟熏赶蚊蝇蠓虫。然而一直等到东方发白,却还是没有看到中年女人的影子。

正所谓人在事中迷。绝望之中,两人这才忽然想起,应该先通过电话联系一下的。李进前便立刻跳起身,拨打了中年女人的手机,关机;又拨打了家里的固定电话,无人接听。最后李进前走到传达室窗前,向值班的老头打问中年女人的去向。值班老头虽然说不清楚中年女人的去向,但却提供了一张小区住户登记表格,上面赫然登记着中年女人所在单位的电话号码。李进前当即颤抖着手,迫不及待的按照表格上的号码拨打了过去:

“喂,你好,省农学院吗?我找梁敏君教授。……什么,梁教授出国访问了?哦,大概需要多长时间?……什么什么,梁教授是作为交流学者出国访问的,时间需要三个月?……”

李进前脸色煞白,拿着手机的右手慢慢的无力的垂落了下来。

78

作为“宏发”公司人力资源部主管,黄克敬的办公室原本设在李震宇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的隔壁,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三楼的一个房间办公,只是偶尔过来应一下卯;不过近段时间,黄克敬却只在这里办公,极少去往三楼的房间了。

黄克敬这么做,当然有着他的小九九,自打伙同邬辛旻把公司二百万元流动资金转入那个新开账号之后,他就再也收不住手了,短短两月时间,两人竟如法炮制,又连续转出了三笔资金。为了防止李震宇察觉真相,也为了防止几个公司副总在李震宇面前告状,黄克敬一改往日做派,硬着头皮把全部办公用品搬了回来;此后李震宇的一切号令须由他和阿慧阿美下达,公司其他高层的意见建议须由他和阿慧阿美上传。这样就等于以他为主,阿美阿慧为辅,在李震宇和公司其他高层之间筑起了一堵墙壁,使得他们无法直接碰面,直接沟通了。

对于黄克敬的反常行为,李震宇表现出的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他老伴去世得早,两个儿子又都不在身边,很多时候就独自住在公司办公楼后的寓舍内;倘若不是黄克敬厮跟,只怕真要称得上形影相吊茕茕孑立了。——也许他还在心中认为黄克敬这是良心发现,特意搬过来照顾他的工作起居的哩!

这天傍晚,黄克敬陪着李震宇在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内吃完了饭,正要收拾碗筷退出门外,却被李震宇叫住了。

“看到这副残棋了吗?”李震宇走到老板台前,指着摆放台上的一副围棋残局问道。黄克敬早在进门时候就已看到,但他对围棋并无十分兴趣,因此也便未多注目;此刻听得李震宇问话,他放下碗筷,走到老板台前端量半天,老实答道:“看到了!”

李震宇双目盯着围棋残局,道:“有何感想?”

“白子被黑子包围,即将处于死路!”黄克敬老老实实的答道。

“白子被黑子围住,看似处于死路,但这里还有一个缺口;如果白子从这里突围,仍有反败为胜的可能性。”李震宇走上前,指着残棋一角说道。

黄克敬再次端量半天,答道:“是!”

李震宇眉棱骨不易察觉的抖动了一下,冷声说道:“可是我在这里打一个劫,白子就将完全被困,只能像躺在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了!”说完伸手从旁边盒内拈起一个黑子,放在棋盘一角。

“还真是这么回事。李总英明,李总英明!”黄克敬一面暗暗揣摩着李震宇的心思,一面连连鼓掌喝彩。

李震宇抬头盯了黄克敬一眼,声音极其平淡:“世事如棋,棋如世事。明白怎么回事了吗?”

“那个……还请李总明示!”黄克敬一时片刻不能揣出李震宇的用意,只得老实求教。

李震宇转身坐在老板台后的皮转椅内,双目望向窗外:“李进前目下的情势,便如残棋中的白子。他现在四面楚歌,几无生路,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北郊那五百亩土地;只要五百亩土地售出,资金到位,一切都有可能重新翻盘。——别的还用我再多说吗?”

“那我就打一个劫,让他售出不成呗。”黄克敬立即明白了李震宇的目的,咬牙说道,“我这就出去安排!”

“等你安排,只怕黄花菜都凉了。”李震宇脸上露出冷酷的笑,“这个劫,我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打了!”

黄克敬不得不在心里佩服着李震宇的精明狡谲和老谋深算了,再次鼓掌喝彩,给李震宇戴着高帽子:“李总处处抢占先机,棋高一着;李总好似如来佛,李进前好似孙猴子,和李总斗法,他李进前不死才怪哩。我们现在就去'香雪’公司,逼李进前把酒黍豫JS31号的种植经营权和独家代理权转让给'宏发’公司!”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进前的'香雪’公司毕竟后来居上,排名全市第二,真要完全破产,还得等上个一年半载时间。”李震宇摆手制止了黄克敬,“不过据我估计,目下他手中的流资顶多能再撑持一个月;我们要耐心的等,等他彻底落进井里,再找人投下几块石头,到那时候酒黍豫JS31号的事就好说了!”

“好,好。”黄克敬对李震宇愈发由衷佩服,简直都有些五体投地了,说道,“李总,我们现在需要做些什么呢?”

“扰其心智,乱其阵脚!”李震宇高扬下巴,言简意赅的吐出了八个字。

黄克敬狞笑说道:“这倒是我的强项,我出门就立即安排下去。哼,凭我的手段,非把他李进前搞得精神错乱神经衰弱不可!”

见李震宇仰头靠着椅背,微闭双目不再说话,黄克敬便收拾了碗筷,蹑手蹑脚的朝向门口走去;不料刚刚迈出两步,就听得李震宇在后叫道:“可敬啊……”

“在,在呢!”黄克敬心里有鬼,虽然头皮一阵发麻,但口中却答应得干脆利索;话音刚刚落拍,人已转身站在了李震宇的老板台前。

李震宇闭了眼睛,似有意又似无意的问道:“上次为你求的书法,不知闲暇时间看了没有?”

“看了看了,”原来是这么回事,黄克敬心中舒了口气,赶紧答道,“我把两幅书法装裱后挂在卧室里面,天天研究揣摩哩!”

“看也罢不看也罢,”李震宇却又似毫不关心的样子,懒洋洋的说道,“书法的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有各的见解罢了。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后面一句话,李震宇的声音渐渐压低,几乎只在嗓中嘟嚷咕哝,黄克敬并未听得清楚;他唯见李震宇闭了眼睛不再说话,便赶紧轻手轻脚,逃跑般的走了出门,然后从外面将门死死拉闭。

不过半个小时,黄克敬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水秀江南大酒店十二楼的一个雅间内;他背靠红木矮几,于花草丛中席地而坐,左侧拥着阿美,右侧拥着阿慧。对面墙壁正中,挂式电视的巨幅屏幕上,一个妖冶女子正在娇声媚语的唱着:不敢在深夜里唱歌,怕惊扰了心中的他;曾经付出的爱很多,到最后受伤的依然是我。……

阿美阿慧分奉杯盏盘碟,语笑盈盈,莺歌婉转,一个斟酒,一个搛菜,左右轮流的喂入黄克敬口中。

大约吃了七八十来杯黄酒,黄克敬已有三分醺意,乃以手撑地坐直身体,笑问:“二位司花,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们来吗?”

“黄总有了艳遇呗!”“黄总发了横财呗!”阿慧阿美叽叽咯咯的娇笑着,胡乱猜了十余个答案,但却俱被黄克敬摇头否认了;最后两人只得抱住黄克敬的双臂,娇声说道:“我们愚笨,哪里猜得出黄总的心思?”

黄克敬并不答话,伸手从随身携带的包内取出两个描金漆画的圆盒,分递两人:“自己打开看吧!”

“呀,项链,法国帝福牌的铂金项链?”阿慧阿美打开圆盒,同时瞪大眼珠夸张的叫道。

“全球限量版的法国帝福牌铂金项链,”黄克敬嘴角挂笑,道,“每副价值三千元,听清楚了,是美金,刀拉,不是人民币!”

“哇,黄总好阔绰!”“哇,黄总好大气!”阿慧阿美再次夸张的叫道,同时分从左右两侧将黄克敬的胳臂拥得更紧了。

黄克敬自己端杯斟酒,扬脖一饮而尽:“你们跟着李震宇老杂毛,估计一辈子也见不到这种奢华物件。怎么样,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明白明白,我们铁心跟着黄总,一干到底!”阿慧阿美同声答道。

黄克敬伸手打了个榧子,道:“聪明。最近我不在场的时候,老家伙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语言行动啊?”

“这个嘛,好像没有!”阿慧沉吟着答道。阿美凝眉思索片刻,说道:“前天我进李总办公室报送材料,看到李总双手背后望向窗外,嘴里咕咕哝哝的说着,二百万,六百万,已经快两千万了……”

黄克敬心中骤然一凛:这些正是自己最近几次偷偷转出的钱款的数额,难道老家伙已经察觉到了吗?不,不可能,这事做得天绝地密神鬼不晓,除了自己和吴辛旻,就连阿美阿慧也只知皮毛,他又怎么可能察觉呢?想到这里,黄克敬转换话题说道:“其实李总待我,犹若亲生儿子;我这么做,实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你们两个可千万千万要为我保守秘密啊!”

阿美望了一眼阿慧,幽幽的开口说道:“黄总,李总待你,真跟亲生儿子差不多。你这么做固有苦衷,但却有伤阴德啊!”

阿慧望了一眼阿美,语气有些迟疑:“黄总,我觉得还是见好就收吧,免得将来事情败露……”

黄克敬瞪了阿美阿慧一眼,狞笑说道:“怎么,刚刚收下项链,可就想脱离贼船了?生意场上无父子,别说他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他就是我亲爹,该在背后捅刀子的时候,我照样毫不手软!”

对面的电视屏幕上,妖冶女子的歌声骤然响亮起来:不敢在深夜里唱歌,怕惊扰了心中的他;曾经付出的爱很多,到最后受伤的依然是我。……

79

李进前在省城扑了个空,没有见到梁敏君教授。梁敏君是省农学院的高级专家,更是省委省政府关于三农问题的权威顾问,也是李进前进军酒黍种植事业的唯一高层参谋;李进前之所以前往拜访,就是希望通过梁敏君的关系,为“香雪”公司寻觅一条生路。短期内见不到梁敏君,李进前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当天上午便飞车返回禾襄,又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紧张的思索斟酌了整整一个下午。晚七时许,李进前吩咐吕向阳通知何宇力、齐同勋、柳康健等三位副总,立即赶到公司总部会议室参加公司高管紧急会议。

会上,李进前以沉重的语气向大家如实通报了公司目前的艰难处境,以及自己为带领公司走出困境而做出的种种努力。他把全部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公司出现今天这种局面,原因完全在我。作为公司掌舵人,我好大喜功,任性冒进,考虑问题往往只看到积极因素,而对背后的消极因素估量不足……”

因曾分赴各地借款,又各司一职,何宇力、齐同勋、柳康健和吕向阳等几位公司高管近来也明确感受到了公司处境的困难,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问题竟然如此严重;听完后立刻有些慌乱焦急起来,七嘴八舌,各抒己见,纷纷陈述着自己关于解决困难的思路和方案。李进前手握茶杯,始终一言不发的拧眉倾听着,偶尔也抓起笔来,唰唰唰的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会议一直进行到凌晨两时三刻左右,看看大家发言的积极性逐渐消退,人也慢慢的变得困倦起来,李进前这才坐直身子,开始对所有的意见和建议进行总结归纳,形成公司的统一决定了:

“各位同仁,公司当前之所以处于举步维艰的境地,其关键而又关键的原因,在于银行贷款不能及时到位;银行贷款不能及时到位,我们购买酿酒设备的百分之二十欠款便无法及时偿还;欠款不能及时偿还,设备便无法正常开机生产;设备不能正常开机生产,外面的订单货款便无法预付到帐,尤其是商务部的订货不能按期交付。因此现在的首要问题是,需要立即想方设法挤出一笔资金偿还设备欠款。欠款偿还之后,设备便可正常开机生产;只要设备能够正常开机生产,所有问题自然便会迎刃而解……”

雪亮的白炽灯下,静寂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声音的会议室内,吕向阳埋头伏案做着笔录;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唰唰微音,连同李进前字斟句酌的讲话,鼓点一般沉重的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讲到这里,李进前端起杯子,喝口凉水润了润干涩发苦的嗓子,又揉了揉熬得酸痛困乏的眼睛,继续说道:

“相信在座的各位同仁都不愿意看到'香雪’公司由兴盛走向衰落,再走向破产的最终结局。因此,现在,作为公司唯一的法定代表人,作为公司唯一的最高决策者,我不得不做出以下几项决定,一、从明天开始,财务处暂缓全体员工五六两个月份的工资发放工作,这样下来大概可以筹到五百万元资金;二、公司所有高管人员,每人借资二百万元,我个人借资一千五百万元,这样下来又可以筹到两千三百万元资金;三、公司所有中层以上管理人员,每人借资二十万元,这样下来再可以筹到两千万元资金。以上借资,保证三个月之内全部偿清,同时由公司参考银行贷款,按照最高额支付利息。通过上述三步,我们差不多可以筹到将近五千万元的资金;再想一些办法,就基本可以还清购买酿酒设备的欠款了……”

李进前头也不抬的继续说道:

“只要借资到位,欠款还清,设备便可开机;只要设备开机,我们再日夜加班,人歇机不停,相信商务部的订货按期交付也不是难事,其他种种困难也将迎刃而解……”

看到几位公司高管皆面露疑惑为难之色,李进前顿了顿,又做了最后的补充:

“我知道在座各位都有难处,尤其是前段政府关于民间集资行为出台的种种限制文件于我们更为不利;但为了'香雪’公司的生存发展,为了我们大家的前途利益,这种决策只能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佳的抉择。我在此做出特别强调,今天的会议决定,公司一律不予出台任何书面形式的材料文件,同时大家务必严守机密,任何人不准对外泄露;公司副总、中层管理人员要以大局为重,从明天开始交纳借资;办公室、财务处要各伺其职,各负其责,积极做好员工们的思想工作,决不能因为工资缓发事件引发任何一丁点儿的混乱;……”

然而,会议决定刚刚执行三天,资金尚未筹至半数,酿酒车间的工人就发生了骚乱,纷纷电话投诉至禾襄市劳动人事部门,反映公司拖欠挪用工人工资的问题;紧接着,又有人以匿名信的方式向禾襄市委政府举报,反映公司领导顶风违纪,大搞非法融资。一周后,禾襄市委政府派出了由纪检监察、劳动人事、金融财会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进驻“香雪”公司,调查拖欠挪用工人工资及非法融资两大事件。

几乎与此同时,社会上又有了纷纷扬扬的传言,而传言的源头绝大多数来自某个名为“小城微事”的私家微信公众号;自媒体时代,禾襄市内稍有影响力的私家公众号多达数十家,这些公众号习惯于一家发文,其他多家转载跟进,由此在社会上形成舆论,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些传言可谓五花八门,有的说“香雪”公司正在申请破产,因资不抵债,无法偿还银行贷款,市委政府已经派出联合调查组进驻公司清算资产;有的说“香雪”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李进前已经挟款潜逃,至今不知去向,公安机关正在全力追辑;还有的说“香雪”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李进前生活腐化道德败坏,竟然在外面公开包养十八岁的少女做情人。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针对最后一条传言,“小城微事”公众号甚至还不厌其烦的附了几张李进前和晴儿呆在一处的偷拍照片;当然,两人的面部都被打上了马赛克。——这更增加了事情的隐晦性,也更激发了某些人的窥私欲,使得事态不断发酵升级,并逐渐形成了一种暗流涌动的社会舆论。

这样的传言越来越多越来越广,再加上某些闲人看热闹不怕事大,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添油加醋胡编乱造,直搞得“香雪”公司千名员工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到最后竟连一些中层管理人员也将信将疑,私地里纷纷做着另谋出路的打算了。

对于这些传言,李进前原本抱着稳坐钓台、置之不理的态度:身正不怕影子斜。恶犬吠得再响,你不理他,他还不是白费力气?等到资金筹齐欠款还清、公司恢复正常运转时候,一切传言还不都不攻自破了?但当他和晴儿的合照出现在微信公众号上时,尽管明明自知清白,但他还是有些坐不住了:他害怕被椿叶和文文看到引起误解,他害怕引起家庭矛盾造成后院失火……

禾襄市委政府派出的联合调查组进驻“香雪”公司的第二天,下午下班时候,李进前刚刚走到公司门口,便被三十余名一线的车间工人拦住了:

“李总,你说过要让我们员工吃肉做狼的,你说过要让我们中层员工三年之内住上豪宅开上豪车的。我们现在不要吃肉做狼,不要豪宅豪车了,你只把欠我们的工资发了吧!”

“李总,你拖欠我们的工资,我们能忍;你要求我们集资筹款,我们也能忍。可你不该拿着我们拖欠的工资,拿着我们筹集的钱款,去到外面花天酒地包养情人。你在公司大会上慷慨激昂,道貌岸然,可没想到背地里竟是这样卑鄙龌龊的人!”

李进前直觉得头晕目眩,立脚不稳。天哪,什么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什么是三人成虎曾子杀人,他现在算是切身体会到了。面对众多工人,他理了理思路,想说些劝慰解释的话,可他声带嘶哑,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最后,李进前甚至接到了这样的一个匿名电话,——他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这样的电话了:

“嘿嘿嘿,李总,缺钱了吧?缺钱了你找我呀。俺给你一百万元现金,哦不,俺给你一千万,你把俺爹的照片放大挂到联合国总部大楼上。中不?闲话少说,书归正传。听着:今天夜里十二点之后,你孤身一人去到湍河虹桥下面中间的过道里,在那里会有一个蒙面人耐心的等待着你,他会免费帮你解除一切人生烦恼!……”

四面楚歌、风雨飘摇之中,李进前被迫咬牙做出决定:财务处立即全额发放拖欠的员工工资,同时公司高管及中层管理人员集资筹款一事立即停止,已经交纳的款额,无条件退还本人。

(未完待续)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张书勇,汉族,1972年生,现工作于河南省邓州市委宣传部,业余时间专心进行文学创作,已出版有中短篇小说合集《桃花流水美人》、长篇历史传奇小说《大宋风云录之萁豆劫》、长篇叙事散文《邓州风物志之家 故园 老地方》,长篇小说《在希望的田野上》也已出版并发行。其中中篇小说《拯救白玉兰》已被改编电影并上映。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