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国 | 父亲是首无言的歌
父亲是首无言的歌
文丨李治国
每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父亲,因为父亲的新家就在太阳下面,是太阳的邻居,真的,离太阳很近很近……
一一作者手记
小时候,眼中的父亲,首先是一位可亲可敬的爸爸,长大了,才知道心目中的爸爸,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总想从记忆深处找回,关于父亲的一些陈年旧事,可是,那些旧事,却象一部发黄的书卷,在尘封的岁月,在我模糊的童年中已严重风化,风化成一页页无言的碎片,轻轻一碰,心就疼了!我总想为父亲写段亲切的文字,以告慰父亲,可总怕我心头萌动的浅浅文字,写不出父亲普通而平凡的一生!
可有一种心结,总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象雾象雨又象风。想起七次倒下了八次再站起的父亲,我就会泪流满面,无语凝噎。两行滚滚热泪流下,只因触碰了脆弱的心灵!
父亲的一生,无愧于天地良心,虽没有轰轰烈烈,也不曾惊天动地,但在我的眼中,父亲是一位,把人格尊严看得比生命都重要的人。
父亲当过农民,当过教师,当过军人,也当过国家干部。记忆中的父亲,一生中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当农民时,常常食不果腹,只能过着相夫教子的平淡日子,虽心存桑梓,却抱负未展,但父亲从不灰心,总时刻教育我们如何做人。
那时候,日子象在黄连水中泡过,连吃顿象样的饭,穿件象样的衣,都是一种奢侈的梦。父亲常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父亲的锄头,挥过岁月的天空,种下太阳,种下期许,也种下了自已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的人生。
那年月,做为农民,是要靠卖力气挣工分吃饭的,可怜父亲身体瘦弱,虽使尽浑身解数,但还是力不能及。
关于公分,现在都成了一种贴身而遥远的记忆,那是一种特定环境下的历史产物,是那个时代的一个热词,我每每给孩子们讲起时,孩子们都是云里雾里,根本不懂工分是何物,直教他爷爷生死相许!孩子们哪里知道,工分能换取布票与粮票,能换取柴米油盐酱醋茶,能获取全家人赖以生存的生活物资。孩子们更不了解爸爸的爸爸,在那个历史年代,是如何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劳作归来,父亲一有空闲,便教我们打算盘和读书识字,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家里有几张纸都是牛叉叉的,姑父是纸厂的造纸工人,偶尔能捡到些废边废料的油光白纸送给父亲,爱写字的父亲,总是如获珍宝,爱不释手,父亲不仅能写得一手好文章,而且父亲的毛笔字也写的特别漂亮,每一个字写的,啧啧,都象印板刻的。他常常在这废纸条上,用红水笔写着:"上大人孔乙已"之类的文字,让我们在红字之上反复描摹,这对我影响很大,成了我后来喜欢书法的真正原因。
父亲写着写着,就在横平竖直的方块字中,写出了名堂,写着写着,就写成了一名为品正为范的好教师。
记忆中的父亲,总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什么: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这些话都是从父亲口里听来的,学来的,随着一天天长大,小辈儿们也渐渐懂得了其中的含义。
父亲从教时,家里就多了件宝贝,因为这件宝贝,家庭的苦日子便稍稍的"富足"起来,一个牛皮纸加蓝条条的小本本上,仿佛藏有一个,一望无极的绿色田野,能生长出取之不完,用之不竭的粮食,象一个潘多拉盒子。这在当时,让很多人都羡慕不已!后来才明白,每粒粮食,都是从父亲的牙缝里挤出来的,这才让我们紧巴巴的日子,有了些许的甜味!
再后来,父亲的才华,逐渐展露出来,父亲的抱负终于实现,成了一名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父亲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清政廉洁,两袖清风,在那个自然灾害的年代,听好多老人们讲,是父亲想尽了一切办法,才让十里八村的老百姓们,一个个从饥慌年代存活下来,远离了死神的热恋,这在百姓中有口皆碑。
再再后来,历史和父亲开了一个本不应开的大玩笑,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一下子,就被打成了右派,打成了反革命分子。满墙的大字报上,都写着打倒父亲的文字,痛苦的记忆中,隔三差五,父亲总要被拉出去批斗,批斗会上人山人海,排山倒海的口号声,如浪奔浪涌,父亲象个"稻草人"一样站在风中,脖子上挂着一个很丑陋的牌子,头上带着一个尖锥形白纸糊的帽子,帽子足足有一米多高,看上去,挺吓人的,上面还歪歪扭扭地写着父亲的名字。看着自已的父亲,咋感觉如此陌生!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心里在想,这是我父亲吗?怎么被糟踏成这个样子!一瞬间,泪如雨下,却不敢出声。
批斗很残酷,那些信球们,个个都象打了鸡血,将白色的鹅卵石砸成碎石花,硬将绳捆锁梆的父亲,摁下头部,扯开双臂,以"架飞机"的方式,将不屈的父亲,重重地摁在石花子上,父亲的双膝,顿时血流如柱,看着这残不忍睹的场面,我大哥和姊妹们都疯了一样,拼命地护着父亲,一个个都象冲锋路上的战士。至今想起,都毛骨悚然,心有余悸!我含泪看着一声不吭的父亲,仅剩的记忆里,只记得父亲那失血后的一脸苍白和擅抖的身影!批斗归来,父亲被关在阴暗潮湿的水泥洞里,水泥洞顶部,有个小烟卤,那些专靠吃"运动"饭的人们,在上面,弄了点燃的柴禾,堵住了流目的烟卤,无情的烟雾直逼洞中,强烈的咳嗽声,和着杜鹃鸟的啼叫,高一声低一声,划碎了疼痛的夜空,父亲一遍遍高呼着毛主席语录,洪亮的声音,有大山作证,吓得我浑身发麻,战战兢兢。就这样,我陪着父亲缩成一团,度过了一又一个凄冷的长夜,两个相依为命的"山顶洞人",心被撕裂,被揉碎,散落在湿烂的草堆中,夜盼天明,戚戚惨惨戚戚!
岁月依旧,时光流逝,无怨无悔的母亲一直陪伴着父亲,在苦难浸泡的岁月里,不离不弃!因过度的惊吓和流下的无数泪水,最终导致母亲过早的双目失明。母亲曾未埋怨过半句。默默地忍受着雨打风吹。
凭着一腔对党和人民的忠贞,至到1982年,历史拨乱反正,冤案彻底昭雪,历史清白的父亲,终于枯木逢春,迎来了生命的第二个春天!
父亲一生很俭朴,一粒米饭掉在餐桌上都要瞪大眼睛找来找去,拾起来吹吹,填进嘴里,常告戒我们,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记忆中的父亲,衣着朴素,一件洗了又洗灰色的破旧中山装,一双穿了双又穿毌亲自手做的千层底布鞋,总是补上了层层补丁,也补上了我孩童时的层层记忆。父亲的善良远近有名,囊中羞涩的口袋里,总盛放着陌生人们对父亲的一片感激之情!父亲从不奢侈,一辈子都住着,尚不足百平米的泥瓦房,正是这座无语的老墙,时时为我们挡风遮雨,养育了我们兄妹七人和一个完整的家庭!再后来的后来,父亲就悄悄地老了,身体日渐衰退,沧桑的额头上刻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象一棵失去了光华的老树,春去秋来,爱已无声⋯可父亲整日与书卷为伴,从中汲取生命的能量与灵魂的给养,从不给儿女们增添任何负担,用一只老拐扙,在岁月的深处,支撑着年迈的人生,静静地守望着儿女们的幸福与快乐。
2013年,父亲走了,那时春水初生,春林初茂。政府部门的领导和认识父亲的人们,都来看望了父亲,冥冥之中,父亲有知,眼角边含满了晶莹的泪滴。父亲,您应该自豪,因为党和人民没忘记您。做为您的儿女,倍感骄傲,也倍受感激。父亲离开我们,虽不到五年,却恍如隔了半个世纪,深深的思念,无以言表,做为您的儿女,欠您的太多太多,无以报答您的养育之恩。2015年清明节,我和大哥和众姊妹商议,给父亲盖个"新房",得到了长兄和大家的一致同意,众姊妹含泪撰文,一个个带有温度的文字,在叮叮当当的钢𨬭声中,融入石头的躯体,从花岗岩石面上鲜活地站立起来,站立成一种"肃然起敬",让一辈子都没住上楼房的爸和妈,有了一个"新家",并在"新家"的"房前屋后"种上几棵野松柏和野花草,每当春天来临,一溪清清的曲远河水,带着后辈儿孙们的思念,潺潺地流向远方,一簇簇山野花便开始悄然动情,便开始摇曳多姿,在父亲的新房前后生动起来,生动成一片花的海洋,生动成儿女们对爸妈的一种特别思念,生动成父亲的另一种精神富有,毕竟,满山的阳光和葱郁的树木,都亲切地陪着我们的父亲!
一段回忆入心,只因瓦解脆弱。我深深懂得,没有人,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自已的生命里。我会告戒我的孩子,一定要用心孝敬父母,孝敬长辈,一定要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一定要珍惜从碗边缓缓倾斜出去的粮食,心系家国,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父亲是一首无言的歌,歌中有沉沉浮浮的人生况味,更有酸酸甜甜的苦乐年华。太阳又升起来了,每天都是新的!父亲啊父亲,想你是儿女们今生唯一的密秘,央求您下辈子还做我们的父亲!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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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治国,河南邓州人。崇尚诗文,亲近汉字,文以自乐,常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