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天到夏天
春天的开头,应该是冬天。
但民乐像个慵懒的写手行文,总忘了划分自然段。
故而回首之时,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一幢孤零零的铁皮房子。
父亲和母亲,像两株相依为命的白杨,伫立在房子的拐角处。
用欣喜的眼神看着我们仨一寸寸接近他们。
雪野是那样的辽阔,一望无际的雪白令我的孩子欣喜若狂,在铁皮房子前面的平地上跑来跑去,留下那么多眉飞色舞的脚印。
铁皮房子很小,他短短的墙壁尽享着天空的辽阔,阳光的灿烂,还有浩浩荡荡的春风。
眼前是金灿灿的阳光,屋后是恣无忌惮的野风。
而我是温暖的。
铁皮房子虽小,但足以给我这个世界上最暖心的庇护。
火炉里炭火正旺,呜呜呜吼着欢歌,茶已沸腾,倒一杯热气腾腾,喝一口畅意萦怀。
茶是姜茶,带着烧焦的红枣味儿,一口口品,真觉是世上最美的享受。
二十三,三十后晌,大年初一,在这一片郊外的陌生人所拥有的工地上,在这样一方宁静而空旷的世界里,温习着亲情,回味着人生,百感交集,最后都酿作沉默,一步步远离,才明白人生路漫漫,许多事情,竟无能为力。
春天的雪还在下,通往张掖的汽车像一位颤巍巍的老人,小心翼翼地在结冰的路面上挪动。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林木和村庄都影影绰绰,像一个个缩进棉袄里的人。
终于到站,我穿过宽敞的大街,大红的春联和红灯笼营造出浓郁的节日氛围,迎面走来的行人提着各色礼盒笑语盈盈,远处稀稀落落的炮仗声不绝于耳,令寒冷的空气和阴沉的天空一震一颤。
大嫂子在病床上过完了她生命里的最后一个春节,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三十回民乐前,她犹能和探视她的单位同事谈笑,听见大夫说她可以回家过年,她笑逐颜开。
谁知没一顿饭的工夫,她病情又开始反复。
回来的几天,我一直企盼着她好起来。
我一直忘不了上初中时送豆角去,大哥不在,嫂子做了一锅饭,愣是添着加着让我和我同学吃光,撑得路都走不成了。
我也忘不了上高中收资料费,我去她家,大哥不在,我支吾着不肯说,她硬是问明白了,四下翻腾出了五十块钱……
这样一个好人,为什么会这样不幸?
回到病房,发现大哥已经练就了比护士们还精湛的护理技巧,那样的小心又耐心,一举一动令人感喟不已。
那些日子,一些大哥的我甚不熟悉的亲戚,我也渐渐熟悉起来。
大家的心情都挺沉重,总是努力地乐观地看待大嫂子的病情,希望奇迹可以发生。
初九回来,周末又去探望了一回。
第二周,我母亲哮喘发作,出现了心衰的症状,等安顿下来,又是周末,我给大哥打电话,说明天下去。
大哥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你嫂子没了,就在刚才,五点多……
我试着安慰他,心情无比沉重……
安葬了嫂子,我又回到了民乐,第一次月考又将来临,我把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
孰料,月考后不久,周末,我在窗前看一朵正盛放的兰花,忽听楼下一阵呜咽之声,我抬头一望,居然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
大概是他父亲去逝了,他父亲脑溢血卧床近一年,为此他精修中医,常常说起他是如何给他父亲理疗的。
我以前总不管这类事,但想到离这么近,便矛盾了良久,去外面铺子里买了个被面子。
老板问我去干嘛,我一说,他便不禁感叹起来:他儿子不简单,照顾了快一年了吧!
老板一番话,令我又陷入了父与子、生与死的沉思中。
去给同事的父亲盖完单子,又帮着将他父亲的遗体送到了殡仪馆。
临到出殡时,我四点起来,去搭帮着将逝者埋在地下。
回到殡仪馆正洗手,恰一辆殡仪馆的车进来,有人说,是一个很年轻的女性,因为怀二胎造成的心衰……
从春天到夏天,那么多那么多的死亡纷至沓来,逝者中有亲人,也有陌生人。
死亡是漆黑的沉重的,常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曾经恐惧过,也试着正视过,然而我还是无法淡定。
别人的生死与我无关,只是物伤其类罢了。
正是因为有生死,每一个活着的日子才弥足珍贵。
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幸运的人,至少我的父母妻儿均安然无恙。
每一天和他们在一起,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别的飞短流长,得失浮沉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