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山西《父母的财产》作者•常江龙 主播•曲萍

作者：常江龙

主播：曲萍

编辑：小鹿

父母的财产

记得小的时候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两张简单的床，一张单位上常用的那种老式办公桌，这些就是家里的主要家什了，这些家具的产权其实不归我们家，是单位上调配给父亲使用的。属于我们家的财产除了居家必备的锅碗瓢盆外只有一只帆布箱子和两床在当时算得上奢华的缎面棉被。可想而知，父亲和母亲结婚的时候，是多么的简单，简单到一点也不严肃认真，然而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是真正的白头到老。

棉被在我稍大些的时候就已经破得不成样子，最后扔了。只有那只帆布箱子在我们家里摆放了很多年，而且一直被母亲很小心地锁着。

我小的时候总是对那只箱子充满了好奇，一次母亲开箱的时候，我乘机站在母亲身旁看究竟。这一看让我很失望，箱子里除了作为一个家庭必须的一些重要证件外，就是一个红色的纸包和一个红绸包。母亲看我站在旁边，就很小心地打开让我看，原来红纸包里是几片鸡蛋皮，蛋皮上有干硬了的蛋清，蛋清在室内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浑浊的青色；红绸包里是父亲参加几次大战役的纪念章，由于隔了一些年代，纪念章已经有些发黑。被父母看管得如此严实的帆布箱子原来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而且那几片鸡蛋皮还让我觉得父母的行为有些荒诞不经。但母亲说，那几片鸡蛋皮的意义非同一般。在我出世前，父亲养了一只母鸡，那只母鸡一直都很活跃，就在母亲生我的那天，那只鸡下了一颗很小的蛋，那蛋只比鸽子蛋大一点点。父亲没有把那枚怪异的鸡蛋吃掉或扔掉，他用一张红纸小心地把那枚鸡蛋包起来作为永久的纪念。

作为一个初为人父的父亲我无法想象他当时是何种心情，但小心翼翼地珍藏一枚怪异的鸡蛋说明我的出生对父亲来说是一个多么重大的事件，他是何等兴奋而又慎重地等待他第一个孩子的到来。父亲作为一个在枪林弹雨中度过十几年的老兵，他那被战争岁月打磨得简单粗糙的情感此刻是多么的细腻和柔软。比起那些早逝的战友，父亲不仅从硝烟中走到了和平年代而且还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他的幸运已经到了奢侈的程度，所以他珍惜，他感恩。我降生的那一天，对父亲来说是一个神圣的日子，那枚怪异的鸡蛋是父亲心目中的圣物。然而让父母心痛的是，那枚鸡蛋在以后父亲频繁的工作调动中于途中被压碎，成了我后来看见的那个样子。鸡蛋皮毕竟是不好保存的东西，之后终于碎得不可收拾，在后来的几次搬家中，连同红纸包一起不见了踪影，事情毕竟过去了许多年，儿子诞生时的喜悦最终还是被岁月冲淡了，父母后来没有再提起那几片像化石一样的鸡蛋皮。但那几片鸡蛋皮却在我的记忆中留着，直到今天我都还记得母亲打开红纸包时的神情：专注，小心，生怕弄掉其中的一小片。

家里还有其他一些东西：母亲单身时吃饭用过的一把银勺和她刷牙用的一只小口缸，这些东西直到母亲去世前还被她使用着。

那个包着纪念章的红绸包是在我儿子读大学前，父亲很慎重地把它交给了我的儿子——他的长孙。父亲那天只对他的孙子说了一句话：“以后把这些东西交给你的儿女！”就在儿子严肃地接过纪念章时，我第一次在儿子的脸上看到了成熟，那时爷孙俩的神情都很庄严很肃穆，把爷孙之间一次小小的纪念章交接过程愣是搞成一个庄严的仪式。

我一直认为父母没有多少文化，但随着我的成长，我知道父母心里其实装着一种大文化，这种文化虽然简单质朴，但却关乎着信仰，关乎着对未来的期许，关乎着对人生价值的选择和认可。父母亲珍藏的东西没有任何经济价值，它们换不得房产，换不得金钱，但却存放着他们的情感，存放着他们的人生，同时也传递了一种活法，传递着一种人生态度。

我的父母一直没有什么家产的概念，但他们却有着完整的人生和健康的儿女，也许这些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家产。一次，我听父亲抱怨母亲不会持家，大半辈子没攒下一点值钱的东西，这种抱怨寻常而无关痛痒，是一对老夫妻的打情骂俏。母亲的回答却机智而意味深长，她说：我给你攒下了三个儿女和一家人的不愁吃喝。

如今，父母都走了，他们没有给我们兄妹留下什么物质上的遗产，但却留下了一种精神一种人生态度，也许这才是他们留给我们最重要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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