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春梅:小巷情深 | 就读这篇
小巷情深
武春梅
安康巷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巷。水泥地面。每隔一段路,有减速带。它位于和平街和东风南路交汇处西南角。这里过去是仁和乡政府和煤管局的宿舍。房子平房居多,临街地方建成了二层小楼。我结婚后在安康巷住了八年之久,猪猪在那里度过了童年时期。
因为是平房,住的人少。邻居间的来往相对较多。一出门,看到的就是那几家人。惯熟了,就互相打招呼,嘘寒问暖。最前排是勤俭的马叔,第二排住着做高粱醋的一家人。四世同堂的王队长在中间那排。我们西面两户人家,两个女主人都叫美连。
我们院是上下两层的二层小楼。楼梯在房子外边,猪猪学会自己走路,上一级楼梯我便教他念一个阿拉伯数字。所以,猪猪的数学启蒙是16级台阶。小院里时时传来稚嫩的童音,还有我提醒他小心的雁北方言。
楼梯下栽着一架葡萄树。每年秋天,郝二哥就将葡萄枝整齐地盘起来,盖上麻袋,然后用土埋起来。第二年春天再挖出来,绑在架子上。春天,葡萄树就结上青色的花苞,不久浅绿的小叶子就探出头来,零零星星。慢慢地,叶子长大。盛夏,架子上爬满了葡萄叶,留下一地阴凉。坐在葡萄架下,一抬头,那细细的旁逸斜岀的茎蔓垂下来,仿佛要和你握手。一串串碎珍珠似的小葡萄调皮地眨巴着眼睛。
这个时候,郝姐姐早已把屋子里的花都放到院子里。一开就满满一盆的粉红的三角梅,白色的纯洁的马蹄莲,长着尖刺的刺梅,肥大的仙人掌,还有红的、黄的、粉的月季花。葡萄树的绿,花的娇艳,相映成辉。底楼门口的屋檐下,一只圆形的灯上,住着两只燕子,不时地叽叽喳喳,更为小院增添了祥瑞。
院子里郝大娘八十多岁了,一头白发,梳得纹丝不乱。她很爱干净,玻璃通年擦得可以当镜子照,房间里的地总要用洗衣粉水洗过再墩。每天天不亮,她就叫侍奉她的保姆起床做饭,保姆一整天也不闲着。
郝大娘屋里请着爷爷,院子里常常闻到檀香味。从窗户里,我们有时还能看到大娘手里转着念珠,嘴里不停地念着。她是吃素之人,家境殷实。大娘生在新旧社会交替时期。她的脚幼年时缠过,新社会又放开了。所以她的脚不大,脚梁面上有被挤压、堆积起来的一大坨肉。郝大娘的鞋不好买。后来,大娘的大儿子郝大哥干脆从手工作坊专门为大娘定制了各种鞋。单的、棉的;布的、皮的;纯色的、绣花的。一应俱全。巷子里的邻居只要一提到鞋,郝大娘就伸岀那脚梁面高高隆起的小脚,说她的鞋是私人定制的。
大娘吃饭顿顿掐着时间吃,饭食基本上是定量饭。不管是保姆还是郝姐姐,早晚馏馍馍按人头馏,她吃一个,别人吃两个。每天早上一人一颗馏鸡蛋,一盒牛奶。中午饭几乎天天都蒸两碗米的大米饭。换上个新保姆,有时不适应,背后和巷子里的人们咬耳朵,控诉大娘的“难伺候”。但待上一段时间,保姆们的气色就会越来越好。
郝大娘的小女儿据说长得又漂亮又有才华,小小年纪就考上了军校。小女儿在部队看上了一个南方的志愿兵,大娘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希望小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军队干部。没想到,小女儿性子烈,一瓶毒药殉了情。熟悉大娘的人都知道,不能在大娘面前说到她小女儿一个字。
每年冬天,大娘就去郝大哥家过冬。郝大哥家在南京。第二年清明节前,大娘必然回来,回来为过世的郝大爷上坟扫墓。那年冬天,大娘说什么也不去南京。她自知身体已无多日,怕死在大城市,遗体拉不回来,被火化。小年夜,郝大娘吐了好几囗血。清晨,她安详地走了。大娘的棺材被运回老家是个晩上,风呜呜咽咽地刮着,像是为她送行。
第二年的腊月,有天晩上,我梦到了大娘。她坐在一个类似吊篮的东西里,看着我。醒来之后,我推算了一下,大娘快过周年了。
安康巷是个旧小区,住的基本是中老年人。除了大娘,房前的马叔,第二排的做醋的,我们也很熟悉。
马叔个子高高得,是个退休工人。他门前有一小块菜地,马叔将那块地经营得有声有色。青纱帐似的糯玉米,开着粉色花朵的毛桃树,还有各种时令蔬菜。我就是在马叔的小菜园里第一次见到了红薯苗。
马叔房子东边有棵大杨树,杨树上住着一窝喜鹊。有一年刮大风,竟然将大杨树刮倒,喜鹊飞走了。马叔在自家院子里养着十几只鸡。猪猪小时候,最爱去马叔家逗他家的鸡。每天,马叔都骑着他那辆有横梁的大自行车,车把上挂只小铁桶,晃晃悠悠地去一家小饭店给鸡提饭店的泔水。作为回报,他经常坐在饭店门前,帮人家剥葱剥蒜,或者削土豆皮。
马叔的院子是四合院。南房原来租住着两户人家。他提回来的泔水鸡吃不完就溲了。夏天,院子里很难闻。鸡粪又招苍蝇。大伙劝他不要养鸡了。他不听。窗户正对鸡棚的租户搬走了。大伙又劝他把鸡处理了吧,他仍坚持己见。还说,这家不住下一家住,不愁租岀去。结果那间房一直空着。他的鸡也一直养着。邻居们都说马叔不会算帐。
马叔养的鸡自己舍不得吃,殡仪馆有办白事的人问他买倒头公鸡,他总是为人家解除燃眉之急。众人说他你不会自己杀了吃它。马叔一笑,说吃了没钱了。
做高粱醋的是周边村里的一对夫妇。男主外,女主内。男人不爱说话,整日忙着做醋送醋。女人黑瘦黑瘦的。
每天早晨,男人拉着小推车往面包车上装醋。那小推车“轰隆轰隆”的声音,震醒了小巷的每一扇大门。春夏秋冬,风雨无阻。没两年,两口子挣了钱,他们干脆买下了那个院子。女人说起自家男人来,夸个没完没了。
后来,女人专门负责做醋,男人只负责卖醋。男人在商场包了个柜台,做起了调味品批发零售。
有好几次,在街上,我看到那个不说话的男人,胳膊上挎着一个丰腴的女人。男人看到我,赶忙把女人的胳膊推下去。我也迅速转过身。
王队长当过兵,性格很和善。他家儿子长得很像市电视台那个主持人。夏天,老王俩囗子怕家里热,就在街门洞的大灶上做饭。那灶旁还架着扇火的风箱。我常常在傍晚看见阿姨在灶前忙活,老王拉着风箱扇火。没事干时,他们会搬个小板凳坐在街门口。年年秋冬,阿姨的老母亲会来住一阵子。老王儿子媳妇都是单位的领导,顾不上照顾孩子。老王两口子天天带着孙女。孙女骑着辆低低的小童车,跟在老王后边。将爷爷叫成“牙牙,牙牙”。
我们西边住着的两个美连,一老一小,都是漂亮女人。
老美连是山上人,脸圆圆的,丹凤眼,我们叫她姨姨。姨姨人勤快,巷子里她给扫得干干净净,连个纸片也没有。她看到哪块地不平整,拿起锹,铲上土就给垫平。姨姨常常教给我带孩子的经验,教我做饭做菜。
小美连个子高挑,眉清目秀。她老公是岀租车司机。
后来,我搬到吉祥园居住,离开了安康巷。晚上带猪猪锻炼时,我偶尔带他旧地重游。猪猪记得每一家的大门。他指着老王家房角那块大石头,告诉我他曾经在那跳来跳去。碰到马叔时,他会笑着问马爷爷好,他会问我马叔院子里是否还养鸡。
安康巷,在风里雨里微笑着,欢迎我们再回来。
武春梅,微信名成香梅平,中学教师。喜欢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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