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168章）
当玉真公主在洛阳开元观思念王维时，王维正在长安大荐福寺潜心修佛。729年春天，王维拜在长安大荐福寺住持道光禅师门下，一心一意修佛。道光禅师是禅宗北宗中人，出生于687年。道光禅师20岁那年，偶遇禅宗北宗的宝鉴禅师。宝鉴禅师一眼看出他有慧根，对他说：“吾周行天下，未有如尔可教。”道光禅师喜出望外，当即拜宝鉴禅师为师，宝鉴禅师就秘密传授他禅宗北宗精髓。道光禅师醍醐灌顶，佛学造诣突飞猛进。王维730年夏天离开长安、游历四方，直至731年秋天才回到长安。一年不见师父，王维心中甚为不安，便忙忙地来拜见师父。见王维风尘仆仆而来，道光禅师微微一笑，指着面前的蒲团道：“你且坐下，为师说一段公案与你听。”“多谢师父，弟子洗耳恭听。”王维忙躬身坐于蒲团上。“听说你曾去过越州？”道光禅师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是的，十年前，弟子曾携内子去过越州。”说到“内子”二字时，王维面上不露出什么，心里却“咯噔”了一下。道光禅师微不可见地笑了笑，悠然道来：“越州大云寺有位大珠慧海禅师，为师很是景仰。二十年前，曾有幸见过，并有一番际会。”道光禅师微闭双目，徐徐说了下去：“二十年前，我曾问他：禅师，您平常用功，是用何心修道？他说：老僧无心可用，无道可修。我问：既然无心可用，无道可修，为何每日还要聚众劝人参禅修道？他说：老僧我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哪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聚众？我问：可是，你确实每天聚众论道，难道这不是说法度众？他说：请莫冤枉我，我连话都不会说，如何论道？我连一个人也没有看到，怎可说我度众呢？我不解道：禅师，您这可打妄语了。他依然说：老僧连舌头都没有，如何妄语？我说：难道器世间，有情世间，你和我的存在，还有参禅说法的事实，都是假的吗？他笃定地说：都是真的！我愈发不解，追问道：既是真的，你为何都要否定呢？他叹了口气道：假的，要否定，真的，也要否定。”道光禅师说完了，王维却依然沉浸在师父和大珠慧海禅师的对话中，细细回味两位法师每一句话中的深意。“摩诘，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你觉得哪个最苦？”道光禅师故意追问道。王维心知方才脸上细微的变化，逃不过师父的慧眼，便低头双手合十道：“弟子不敢欺瞒师父，弟子凡心太重，只觉人生八苦，无一不苦，心中甚是煎熬。”“摩诘，人生八苦中，五阴炽盛苦，乃八苦之源。五阴即是五蕴，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炽燃，另七苦皆由此而生。色阴炽盛，四大不调，而有疾病之苦；受阴炽盛，领纳分别，使诸苦转本加极：想阴炽盛，想相追求，而有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诸苦；行阴炽盛，起造诸业，又为后来得报之因，且因行而迁流不停，而有老衰之苦；识阴炽盛，起惑造业，三世流转，而有生死之苦。”道光禅师一语中的，针针见血。“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炽燃，另七苦皆由此而生……”道光禅师这番话，无疑就是当头棒喝，让王维心中一凛。那晚在青城山和玉真公主发生的不堪之事，不由掠过心头，心中愈发煎熬。见王维脸色发白，道光禅师心知今日用药似乎猛了些，便缓了缓口气道：“身为修佛之人，一生所修何事？无非贪、嗔、痴三者罢了。贪者，对顺境起贪爱，非得到不可，否则，心不甘，情不愿；嗔者，对逆境生嗔恨，不称心如意就发脾气，不理智，意气用事；痴者，是非不明，善恶不分，颠倒妄取，起诸邪行。此贪、嗔、痴三者，即为三毒。此三毒残害身心，使人沉沦于生死轮回，为恶之根源，故又称三不善根。”似乎无需王维回答，道光禅师继续说了下去：“佛曰：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此戒、定、慧三者，便是治贪、嗔、痴之法。戒者，须斩断因喜爱外物而生起的执着贪心；定者，凡事须自省内求，勿苛求他人，引发嗔恨；慧者，须善解世间因缘，明白生死根本，脱离愚痴，心无挂碍，不惘于事理，不迷于因果。”这日，道光禅师从他和大珠慧海禅师的公案讲起，讲人生八苦，讲贪、嗔、痴和戒、定、慧，最后，他语重心长地告诉王维：“持戒除贪，戒能生定，定力深厚，贪心不起，定力更进，断灭嗔心，智慧显露，愚痴障除，正见正行，净化身心，因次第修，证果不远，解脱根本烦恼，能度一切苦厄。此法真实不虚，唯信之者自证。”道光禅师今日所言，对王维来说，句句都如棒喝。他从大荐福寺回家后，手抚师父赠与的《心经》《金刚经》《圆觉经》《楞伽经》《楞严经》《维摩诘经》，不由想起了《礼记·大学篇》中的一段话——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物格而后智生，智生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璎珞，生、老、病、死，忧悲恼，怨憎会，恩爱别离，所欲不得，都是苦。你已脱离苦海，我却还在苦海沉沦。往后余生，我会跟随师父潜心修佛，用戒定慧治贪嗔痴。你若在天有灵，请助我一臂之力……”（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