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椿芽
题记
椿树萱花长燕婉,而今已是雪盈头。
香椿树在我生活的小村里很普通的树,家家的院前院后都挺立着几棵。每到春天,青灰色的枝梗中抽出艳红的叶芽,仿佛一朵朵盛开的花儿。此时,大人孩子便忙于用竹竿将香椿树刚萌发的嫩芽采摘下来,变成餐桌上的一道道美味。
因为椿芽有一种特殊的气息,幼时的我对于吃这种树叶极为反感。后来,我认字了,会读书了,偶然看到书中描写香椿树,才对香椿树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椿是一种多年生落叶乔木,古代传说大椿长寿,庄子曾经说过“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可见它有多么长寿。因此古人就把它拿来比喻父亲,盼望父亲像大椿一样长生不老。后来为一切男性长辈祝寿,都尊称对方为“椿寿”。又因为当年孔子的儿子孔鲤怕打扰父亲思考问题,“趋庭而过”,快步走过自家的庭院,因此古人就把“椿”和“庭”合起来称“椿庭”,称父亲为“椿庭”,将“椿”、“萱”合称为“椿萱”代指父母。父母都健在称为“椿萱并茂”,而“堂上椿萱雪满头”的诗句就是形容父母都老了,头发都白了。我一向反感的香椿居然有如此深沉的含义,于是,怀着好奇心,我品尝了这独特的食物,被它的清脆碧绿,新鲜可爱以及特殊的香气吸引住了,从此欲罢不能。
小时候,物质还很匮乏,春天里的香椿,就和榆钱儿、槐花儿、灰灰菜一样成了餐桌上解馋的菜。
母亲擅长做香椿鸡蛋饼。先将椿芽切成细细的碎末,加入鸡蛋液,接着撒盐、五香粉,再滴一滴纯正的粮食酒,搅拌均匀;锅中倒油,油热时,洒入调好的蛋液,迅速摊开,待颜色金黄时翻面,同时用锅铲切割成几块,迅速盛入浅盘,一盘芳香扑鼻色彩亮丽的香椿鸡蛋饼就上桌了。
父亲则喜欢凉拌香椿。刚刚采摘的椿芽,在开水锅中轻轻一烫,马上用冷水过凉,轻轻攥去水分,盛入粗瓷盘中,就可以用各种调料拌着吃了。父亲喜欢在焯熟的椿芽中加上一块豆腐,再切一点事先灶膛灰里焙干的小红椒,最后加点香油和盐,稍一搅拌,那种清香的气息一下子就会被激发出来。那时没有生抽,椿芽焯熟后还可以用虾油拌,用黄豆酱拌,甚至用家里腌咸菜的咸菜汤拌。对于椿芽来说,越是简单的食材搭配,越能激发出它最原始的味道。如果裹上鸡蛋面粉糊,油炸,就是香椿鱼儿;如果做发面的配角,就成了香椿花卷,令人满口生津,唇齿留香。这些独特的香椿美食,配上家常的米粥或玉米面饼,是那么清爽可口。入口的是虽美食,入心的却是浓浓的家的味道。
每一年的春天,香椿正鲜嫩的时候,父亲采摘,我和姐姐在树下捡拾,母亲下厨制作,院子内外飘满欢声笑语,日子快乐而甜蜜。那时候,我认为春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那春风中轻轻摇曳的椿芽,饱含着生命力,不但带给我快乐,更象征着父母平安健康。
以后的很多个春天,一场一场花开,一场一场花谢,杨柳堆烟,双飞燕子,到处都让人柔肠百转,而我的目光流连之处,却仍是后院那几棵香椿树。亭亭的身姿,斑驳的树影,绒绒的喜鹊窝,一直在那里,堆积着时间的故事,家的故事。我想,父母定会椿萱并茂,始终陪伴我左右,延续他们的爱,一年又一年。
多年后,我离开了小院儿,换了新环境。生活的琐碎和忙碌让我减弱了对季节更替的敏感,淡忘了老家的香椿树。偶尔在街头看到小贩车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绿中透红的香椿,才突然想到,春天早就来了,是可以吃香椿的时候了。而每到此时,父亲就会把捆得精致整齐的香椿芽送到我单位,带给我淡淡的清香和浓浓的亲情。
近一年来,父亲的膝盖不太好,核磁检查结果是老年性关节退行性改变,建议多休息,不要剧烈运动。我每周带他到中医院打一针,症状减轻了很多。他总是叨叨:“一百八十七一针,太贵了,别打了。”但我不听他的,坚持每周带他去医院。随着病情有好转,我心里踏实了很多。我嘱咐父亲,来年不要自己爬梯子打香椿了,也别来送椿芽了,市场上有很多卖香椿的,想吃买点就行了。父亲憨厚地笑着说:“上岁数了还能没毛病?不要当啥大事儿。香椿还是自己树上摘的好吃呀!”看着父亲日渐苍老的脸和两鬓白霜,一股酸楚夹杂着甜蜜的热流涌上心头。
如今,已是寒冬,近在咫尺的富强街农贸市场里,大棚里培育的嫩嫩的香椿芽正在售卖。有一次我心血来潮。买了两小捆,摊成了香椿鸡蛋饼,又凉拌了一小盘,但怎么也吃不出当年家的味道。
是啊,家,生命开始的地方,在同一屋檐下,我们采集,捡拾,烹制,用食物凝聚家庭,慰藉家人。平淡无奇的锅碗瓢盆里,盛满了中国式的人生,更折射出中国式的亲情。无论我们的脚步怎样匆忙,不管聚散和悲欢,来得有多么不由自主,总有一种味道,以其独有的方式,在舌尖上提醒着我们,认清明天的去向,不忘昨日的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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