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方友/龙泉剑（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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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   泉   剑

孙方友

石榴花，爆红了小院落，染红了天空。

石榴花下，拴着一匹马，马背上落满了石榴花。骑马人走来，马一嘶，石榴花都抖落。骑马人解开缰绳，翻身上马，马蹄踏下一路花泥。太阳追赶着马和人，光被踢得七零八碎。

　　骑马人身背一口宝剑。

　　宝剑名叫“龙泉剑”。剑柄、剑鞘皆用质地刚毅、纹理秀美的花梨木制成，色质褐黄，古色古香，上有雕花铜皮包饰，太阳光下闪着浑厚的光泽。

　　这是祖传宝剑，骑马人要去城里卖掉它。太阳一竿子高的时候，骑马人进了陈州城。他取出一棵青草，别在了剑鞘上。有人围拢来，问剑如何。骑马人此时被称为卖剑人。他笑笑，“嗖”地抽将出来，只见一道寒光，犹如青龙出水，威严逼人。那剑身三尺长，剑刃两面刻有飞龙舞凤，栩栩如生。龙凤之上各有一组七星图像相对应。据传龙凤宝剑的创始人名叫欧冶子。当年欧冶子奉旨铸剑，到了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秦溪山下，凿开茨山，泄溪取铁英，经过千锤百炼，终于大功告成。当第一对雌雄剑铸成时，不料宝剑忽然化为一龙一凤翱游于云际。

　　 欧冶子铸剑之地有七口水井，排列成七星状，欧冶子便在剑上刻上了七星和龙凤图案。

　　“这叫龙泉剑！”卖剑人望了望众人说，“李白有诗云：'宁知草间人，腰下有龙泉。’说的就是这种剑！”卖剑人言毕，将剑直立，对着阳光照了照，然后扳过剑梢，把剑卷曲成一个圆，再将手一松，那剑挺直如初。围观者赞叹不绝。

　　有人问价，卖剑人伸出三个指头：“纹银三百两！”

　  众人禁不住咂舌，唏嘘。

　　 少顷，人群中走出一少年，十二三岁的样子，好奇地问：“利吗？”

　　“坚韧锋利，斩铜如泥！”卖剑人顺手托起马镫，挥剑削去一个角儿。然后又割下几根发，放至剑上，轻轻一吹，发被吹断，纷纷落地。众人一片赞贺。

　  “这叫吹毛离刃！”卖剑人夸耀。

　   那少年接过剑，认真地从剑梢看到剑根儿，用手指轻轻抚摸一下，又问：“砍肉呢？”

卖剑人不屑一顾地咧了一下嘴角儿。

那少年见卖剑人傲慢，顿了片刻，突然扒了光脊，运气，气足，然后举剑朝腹部砍去，连砍三剑，腹皮上只显三道白印儿。众惊诧。少年笑笑，望了望卖剑人，穿衣掷剑，扭身便走。

卖剑人尬尴万分，拾剑又对着太阳照了照，突然挥剑朝那少年刺去。听到剑声，那少年猛然转身，闪过利剑，顺势抓住剑柄，走过来，伸手要剑鞘。

卖剑人张大了嘴巴，迟疑片刻，掷过剑鞘。那少年接了，剑入鞘，道谢一声，又转身便走。

“钱！”卖剑人高喊，“三百两纹银。”

少年止步，扭头扮鬼脸，笑道：“命已让你玩了一回，剑值几何？如若要钱，也该让俺玩一回你的命！”

卖剑人骇然，拱手抱拳，骑上马走了。

日偏西，骑马人到了家。石榴花落满的小院里鲜红如血。妻子走出来，问：“卖了？”骑马人叹息，答：“碰上了高手，没得一纹钱！”

妻子流泪满面，哭着说：“孩子的病……”

骑马人为难地看了看妻子，一脸苦楚。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十分懊悔地捶首顿足。

妻子止了哭声，怯怯地望着丈夫，不敢出声。

骑马人仰天长啸：“天呐，我用了一辈子宝剑，却不得剑的精髓！”

　　身后传来笑声。骑马人扭脸望去，见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擎龙泉剑，施礼道：“今日孙子冒犯壮士，多多得罪！”说完，双手呈剑：“老朽特来负荆请罪，万望壮士海涵！”

　　骑马人怔然片刻，“扑通”跪地，诚恳地说：“龙泉剑，刚柔并寓，能缩能伸！佩剑人理应有此种品德！我不配此剑，请老伯转交给令孙！”

　   “壮士过谦！”那老者捻须片刻，问道，“不知壮士为何要卖掉这祖传宝剑？”

　   骑马人长叹一声，说了实情，然后领老者进屋。

　　老者望了望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孩子，然后把脉抚额，好一时才说：“孩子属中风，风气不出，危在旦夕！”说完，沉思一时，又说：“鄙人那顽皮孙孙身怀绝技，不如让他用气功之法为令郎一试？”

　　骑马人千恩万谢。

　　那老者一声高喝，原来那少年就在门外，听得爷爷呼唤，满面愧色走进室内。老者交代一番，那少年开始运气发功。一时间，满室物什颤抖，病孩身上被褥如风吹拂。少顷，病孩满身出水，如进蒸笼……突然，病孩睁开了双目，左顾右盼，接着，折身而起，高呼口渴……这时候，只听“扑通”一声，那少年跌倒在地。众人看时，见他面色惨白，汗水如洗。骑马人急忙扶起那少年，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痛惜万分地对老者嘶吼：“你不该让他自废武功！”

　    老者面色如铁，接过浑身发软的孙孙，喟然长叹道：“学武功不易，重武德更难！他少年狂傲，理应先学做人再习武艺才是！”说完，抱起孙孙走出门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骑马人惘然若失，回室正欲看看病愈的儿子，不想一眼看到了龙泉剑。他惊呼一声，提剑上马，一路呼喊，朝那祖孙二人追去……

 孙方友简介

SUNFANGYOU   JIANJIE

孙方友（1949.9—2013.7），河南淮阳人，新笔记小说巨匠、文体家，被誉为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王”。作为小小说的开创者、笔记小说的承前启后者，孙方友自1978年起涉猎各种体裁的小说创作，著有长篇小说《鬼谷子》《衙门口》《女匪》等6部；中篇小说《虚幻构成》《谎释》等39部；短篇小说、小小说《颍河风情录》《罗汉床》《霸王别姬》等200百余篇；特别是新笔记小说《陈州笔记》（由《陈州笔记》与《小镇人物》两个系列构成）系列的创作，被誉为继《聊斋志异》之后中国笔记小说的又一座高峰，《聊斋志异》和《陈州笔记》分别代表着笔记小说与新笔记小说两种文体的最高成就。除小说外，还创作有电视剧、散文作品等；曾获小小说创作终生成就奖、首届“金麻雀”奖、吴承恩文学奖、杜甫文学奖、郭澄清奖等各种奖项70余次；有近百篇作品被译成英、法、日、俄、捷克、土耳其等多国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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