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博尔赫斯的诗作《镜子》的解析
前言:个人非常中意这首诗,不论是遣词造句,还是字句背后埋藏的意味,都非常耐人寻味。所以想根据自己的理解分析这首诗。由于翻译版本的不同,理解也会产生偏差。
我对镜子怀有一种恐惧之感
并不因为不可穿窬的玻璃板
圈定和营造出一个并不存在、
不能容人居留的映像的空间;
(开篇引出主题物件,镜子。声明了作者对其抱有恐惧之情,并说明原因。镜子为什么让人恐惧?因为它是一块特殊玻璃板,一块不能从此岸穿透它看见彼岸的玻璃,而是复现了此岸的玻璃。这一非正常现象是让大多数人害怕的理由,这是具体的原因。而作者发掘出了镜子之所以可怕的抽象理由,它创造了一个世界(空间),脱离于作者所在的世界,这个世界作者不能踏入触摸,只能被观测到它之中的映像,并不实在。这样一个神秘现象,让作者恐惧。)
那恐惧兼及宁静平展的水潭,
其深处的天空的另一片蔚蓝
时而会被倒悬着的飞鸟掠扰、
时而又会被轻波微澜所搅乱;
(进一步形容镜子所展现出让人恐惧的表现。比喻镜面为平静水潭,非常贴切。恐惧与宁静,相反的两种心境,形成矛盾感和反差印象,令人恐惧的镜子是宁静的象征。使用联想,水潭会映照出天空,那么与水潭近似的镜面同样也会映照出天空。这里“另一片”强调了镜子的特殊性,只是将其类比为水潭,非其本身。三四句中,作者基于上述水潭的比喻开始想象,飞鸟惊扰和波澜搅乱的两种情景。这里的“倒悬”,表现了镜子的反照属性,宁静的“水潭”,被倒悬的鸟惊扰,旁观者视角鸟儿是从“水潭”内侧惊扰的(请想象这一景象),展现了上述镜子创造一个反照现实的世界。)
那恐惧还迁于桃花心木家具,
它那精细而沉寂的光洁表面
能如梦似幻地映出大理石的
朦胧白皙或玫瑰的虚影真颜;
(作者开始发散,将恐惧延伸到“桃花心木家具”,因为具备光洁表面的桃花心木家具,和镜子有一样的功能,从而能“映出大理石和玫瑰”。精细和沉寂描绘了桃花心木的古典和历史厚重,如梦似幻则显示了反映景象的超现实感。大理石和玫瑰,这两个意象,前者指代所有沉重厚实的现实主义事物(战争,国家,城市等),后者则充满浪漫主义气息,指代所有的美(诗,画,戏剧等))
如今,在不同国度的月亮光下
历经了诸多困惑的日月流年,
我扪心自问:这对镜子的恐惧
究竟来自命运中的哪个渊源?
(作者通过描述,“不同国度的月光”和“日月流年”,展现其有丰富的人生阅历。但是在丰富阅历之下,他依然困惑:自己究竟为何会恐惧镜子?是否有什么深层原因(渊源)?是否是一切是冥冥中的安排?)
我见过无数金属铸就的镜子,
还有迷离色泽犹如霞彩一般
使凝视同时又被瞩望的面容
朦胧模糊的桃花心木的柜面,
它们警醒又冷峻森然,充当着
一项古老协议的忠实执行官:
再三再四地复制着人间景象,
就好像是在自然地生殖繁衍;
让这个浮华无定的俗世凡尘
在其迷幻的境界里驻留延展;
(这段是作者对镜子的深入思考。不论是金属镜子还是木镜,它们都一样是镜子,显示着一张凝视它们又被凝视的脸。你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的脸,镜子里的自己的脸也看着你。构成一个无限循环,加强了镜子的神秘性,使读者也同样体会到了恐惧感。将这些所有镜子比作“遵守古老规矩的执行官”,它们“从诞生开始,就永远的执行一件事”,“再三再四地复制人间景象”是一句平实的叙述,直白的陈述镜子的反映现实的功能。作者将这一功能,拟作“生殖繁衍”。镜子是无机物,生殖繁衍是生物的功能,这一描述仿佛给镜子填入了生气,活了起来,有意识主动的“复制”现实,让现实在镜子里“驻留延展”,镜子内成为了现实的拓展部分,镜子则为界线,这一界线的跨越,让本来平凡的俗世,变成神秘的幻境,这也是镜子的功能。)
有的时候,在日暮黄昏的时分,
残喘者的呵气就能使之黯然。
(“日暮黄昏”表是指时间状态,光线昏暗了,里指生命的结尾。将死之人的吐息在光洁的镜子上结成水雾,使之黯淡。表:日暮时分光线不强,镜子自然反射不出多少光,虚弱的吐息结成的水汽就能使镜子黯淡。里:生命将尽,镜子也反映出将死之人的奄奄一息的阴暗的惨状)
镜子时时刻刻都在窥视我们。
只要有镜子挂在卧室的四壁,
我就不是独处而是有人为伍,
就有影像伴着晨曦上演哑剧。
在那个晶莹清澈的世界里边,
一切都可能发生却不留痕迹,
就好似奇绝的伊斯兰教僧人,
连书籍也都必须从右边读起。
(窥视,再次拟人化镜子,展现出人们平时不会在意摆放着的镜子,纵使人们不是特地去照镜子,但镜子还是会映出人的形象的情景。二三四句,作者将镜子中自己的倒影,看作实在的人,陪伴孤独的自己。哑剧,略显荒诞地展现了镜中人影无声地做着和自己相同的动作。镜中人影,镜中所有发生的事,取决于现实。镜中的事件事被动的,所以是“都有可能的”,镜中的虚像不留痕迹,不能被记录,尤指人的记忆。接下来用一个比喻,再次形象展现镜子反照的特性,阿拉伯文是从右往左读起,作者母语为从左向右读起,左右相反的事物,就是镜子倒映的情景)
克劳狄奥,一夕之王,梦中的君主,
一直没有意识到生活在梦里,
直到那一天,一位演员在台上
无声地再现了他的虚情假意。
(克劳狄奥可能是指莎士比亚喜剧《无事生非》的人物,也可能指罗马皇帝克劳狄乌斯。此处可能是指皇帝的暴君行径和昏庸无能,讽刺其“活在自己的美梦里”。后两句,“演员”与“无声再现”,结合上段,这里即指镜子倒映了君主的所作所为,暗指最后暴君遭到了报应。这里也将“梦”和“镜子”两者关联起来。梦是触不到的幻境,镜子里的世界也是触不到的幻境两者相似。)
真可谓奇怪啊,竟然会有梦魇,
竟然会有镜子,寻常的那俚鄙、
俗套的日程表中竟然包括着
映像织成的虚幻幽深的境地。
(作者发出感叹,感慨梦境的奇妙,感慨镜子的奇妙。“俚鄙、俗套的日程表”即指凡世俗尘的生活。在这种俗套的现实中竟然有这样神秘的事物。)
上帝(我在想)真是花费了心计,
通过玻璃那平滑表面的亮丽
和那伴随着梦境的深更浓暗,
构筑起那架捉摸不到的机器。
上帝创造了梦魇连绵的夜晚
也创造出了镜子的种种形体,
只为让人自认为是映像幻影,
也正是因此,我们才时刻惊悸。
(作者做出思考的总结,由于镜子的不可解之迷,那么只能同样由不能解释的“上帝”来创造掌控。“上帝”用光洁的玻璃和浓暗的梦境构筑了名为“镜子”的不可捉摸的机器。这里“机器”一词,把镜子和梦比作机器,展现了镜子和梦中虚幻的世界的精巧和复杂性,就像是同样精密复杂机器制造出来的现实的赝品。“上帝”创造了充满梦魇的夜晚,和各式各样的镜子,让人们在夜晚,在镜子和梦境的裹挟下,竟产生自己其实是镜中虚像的错觉。至此,终于得出了上文他自己提出问题的回答,为什么会对镜子恐惧?因为,看着镜子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和环境,不由得产生了怀疑,对镜子这一界线产生了模糊,开始分不清镜内和镜外,作者害怕自己是才是镜中人,不过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幻象。颇有庄周梦蝶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