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春波 惊鸿照影(一)
“我要去看向日葵了,你去吗?”他取出钥匙,一只胳膊倚在门框上。
“在哪里?”
“我带你去吧,我朋友在山上种了一大片金灿灿的向日葵。”
我知道他总喜欢把时间花在观察时间流逝的事情上,便欣然应允。
快凌晨五点了,天完全亮了。
下了车,还有一段山路要走,他牵着我:“走吧,我们要快一点哦。”
满山坡都是密密的向日葵,开得摇曳又恣意。
“我朋友为她爱人种的,我觉得很浪漫。”迎着晨风,他闭着眼睛说。
我闻着空气中混合的清新味道,感觉身心都无比放松。
“要不要坐一会儿?”他变戏法似的展开一条毯子,铺在长满青草的地上。
我们俩这么一坐,直接被向日葵花海淹没了。
“我给你唱歌吧。”我说。
“好呀,什么歌?”
“《红楼梦》里晴雯的判词。”
“嗯。”他索性躺下,准备听我唱了。
“每次听你唱这些,我就觉得自己该多读书了。”
“那你听出什么来了?”我笑问。
“你会跟某个时候的她们重合,那时的你,对我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我有那么好?”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他将双臂枕在脑后,脸上带着惬意的微笑,“你本身就像一本书,我好想读懂你。”
“别谦虚,你比我难懂多了。”我咂嘴。
“那我们就互相了解嘛。”
“疫情总是在反复,又担心又难过。”他关掉新闻,窝在沙发里,软乎乎的一团。
“可能持续时间,比我们想象的要久。”
“跟我说说吧,我想听你说话。”他抱着抱枕起身。
“我不是专家,我只能说说我自己的理解。”
“嗯。”
“也许……它打开了显性共生的大门。”
“什么意思?”他像个好奇宝宝。
“我是最希望一切都好的,但我又深知很难很难……”我拉开身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我想,人类对待疾病的态度,正在慢慢转变。要知道,杀灭从来都不是最优解,病原体只会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它们会疯狂变异,无限扩大宿主范围,对环境条件的要求越来越低,毒力和致病性也越来越强……多年前我们已经尝到了滥用抗生素的恶果,这其实早已算是一个警示了。”
“嗯……”他点头表示赞同。
说至兴头上,我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两口,徐徐吐了几个烟圈,发现他正在盯着我,眼神里满是崇拜。
我没想到他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难道没有发现,人畜共患类的疾病越来越多了吗?很久很久以前可不这样,家畜会患的病不会传染到人身上,有严格而窄小的宿主范围,可如今呢?尤其当人类掌握了'Genetic Engineering’ 这项技术,可以直接从基因水平改造物种的遗传物质,那个度其实相当难把握,稍微利用不好,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哦……”他中学也是学过生物的,理解起来应该不算太难。
“简单来说,因为我们做了本该属于造物主的工作——创造生命。你说,是谁赋予了我们这项权力?”
他咬咬嘴唇,没有答话。
我弹了弹烟灰,继续说:
“这次新冠病毒的来源就是最好的例证,是否是阴谋论现在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如何化解这场灾难才是重中之重。或许,我可以从宏观的上帝视角试图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其实,大自然非常厌弃人类这种菜鸡互啄式的厮杀,所以在必要的时候会开启自洁功能,众生平等在此时变得格外重要,我们和病毒站在了同一起跑线……当然了,病毒本身并不能独立存活,这么说似乎夸大了它的地位,但它的威力我们已经充分领教过了,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他被我严肃严谨的样子逗笑了:“你真可爱呀。”
“刚才说的那些话,似乎又跟神学挂钩了,我觉得观点这个东西,一直都是灵活变通的,想不通的时候去找找别的精神慰藉也很好,人嘛,随意一点才舒服。”
我不经意间用了他的口头禅。
“你的说法在某些角度上确实有些唯心。”他困惑起来。
“你知道吗?过于相信和依赖科学其实也是一种迷信,难道因为科学是当今的主流和正统,那么其他流派就都是歪门邪道吗?我不十分认同'存在即合理’,但至少,存在是有原因的,这一点你应该比我要清楚很多。”
“嗯,前几年去国外进修的时候有接触过一些宗教门派,十分小众冷门,但是还蛮有意思的,有些点在创作中也是非常值得借鉴的。”
“我虽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这并不妨碍我用何种角度去看待问题。你想,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把自己困死在问题里。而往往,人们只在意结果,不注重过程。”
“你继续。”他用手托着自己的小脸。
“我其实把人这个物种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不论人类文明日后发展到何种登峰造极的地步,都应该认清:是我们需要大自然,而不是大自然需要我们。当然这么说,未免也太让人灰心了,不过你想想看——如果把人类历史放进时间长河里去看,我们其实只是一个历史范畴……既不是生来就有,也不会一直存在。”
“那……哲学课本里学到的共产主义社会呢?”
我诧异,他居然会忧心到这个层面。
“这个啊……咳咳,以下仅代表个人观点——大家都是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自然对共产主义也要心向往之。本身共产主义的实现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且是一段非常长的时间,课本上不是有实现共产主义所必需的几个要素吗?我们假设,如果这期间有任何影响人类发展进程的重大变故出现,都会在一定程度上阻碍这个崇高理想的实现。那问题来了:人的寿命太过有限,虽说道路曲折,前途光明,但理想与现实终有差别,人类又是否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呢?”
一大段说完,我口干舌燥,他连忙递了一杯水给我。
我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像说教了,这样不好,不好。
“未来的世界跟我们现在看到的肯定还会有区别。”他边看着我喝水边说。
“所以这也是困扰我的一点,未来科技的力量也许会颠覆我们曾经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但颠覆与埋葬,往往只隔着一层窗户纸。”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
“不过,永远不要低估我们国家的领导力量,毕竟,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嘛!”
“好啦,我们去吃饭吧。”
我喜欢把希望留在最后,他明白的。
(完)
一点碎碎念——
我在尝试一个全新的系列。
构思全文有时会出现卡顿的现象,而且是不管怎样写也无法让自己满意的卡顿。
所以就有了这个系列。
没有开头,没有结尾,甚至没有连贯的情节,注重灵感的汇集和思想的碰撞。
至于观点,我已经在竭力客观了。
当然,主角还是我和他。
我最近受困于自身的一些想法。
万事万物若是都按虚无来看待,是否做什么都没了意义?
当然也不能这样看待问题,会被世人榜以“消极厌世”的名号,那罪过可就大了。
我应该试着给自己减负。
他早已被纳入我的人生体系之中,我受困的一部分原因,也与他有关。
我与他一样寂静清冷,临水自照。
我私下总爱将他比作大观园里一众才情惊人的女儿们,期间难免数次惊叹,他是如何将阳刚之气与阴柔之美融合得这般精巧?
学唱晴雯的判词时,我非常有感于“寿夭多因毁谤生”这一句。
围绕着他的荣耀和毁谤,从来都是并伍的。
他浸淫其中多年,取舍与思量,自带王者之气,也根本无需我担心。
我为何如此笃定?因为,他不是个轻言许诺之人。
只是我能用文字所描绘的,远不及他万分之一的真实。
可对我来说,就这么一点点,也足够幸运了。
八月祝好。
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