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章回:过年(作者 谭丰华)
我小时候喜欢过年,但并不喜欢守岁,熬夜守岁,在长辈心中或不可缺,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到了深夜,往往困得低枝倒挂时,倒头便睡,待爆竹声如釜中豆炸时,一觉醒来,公鸡的啼叫声已此起彼伏。
大年三十这一天,左邻右舍的门上,都贴上对联,远近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剁馅子,煮猪肉……大家忙活了一天,掌灯时,不少人家习惯晚上包饺子。灯火下包饺子,全家人围在一起说着笑着其乐融融。
守岁的习惯始于何时,不晓得,小时候只记得半夜不能睡觉。古诗中,有这么一句,“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说明守岁这个习俗由来已久。尽管已经立春,除夕夜仍然十分寒冷。家家户户围着一堆火,在昏暗的灯光下,剥着花生、品尝糖果,拉着闲话,盘算着明天或者这几天的年事。心中都有一种神圣感。
过年拜年,也是年俗中的重头戏。特别是孩子们,因为这一天不但衣兜里装满好吃的,运气好还可以收到长辈的压岁钱。
穿新衣,戴新帽,是当地过年的习俗,我家孩子多,一个“穷”字也就免了。初一,全家人起得早,我还是那身行头,系好钮扣,戴上帽子。一大碗饺子下肚,按照娘的吩咐,去族中几家亲近人家去拜年。爷爷奶奶家,大伯叔叔家,还有近房三老爷家,二婶家……第一站先是爷爷奶奶家。今天爷爷奶奶的小院,洋溢着节日的气氛,爆竹纸屑散落一地,石磨前,灰缸里插着几根香,几缕白烟缭绕,供桌上碗筷供品上面落了一层灰尘。奶奶相信鬼神,我曾经见到过奶奶在神龛前焚香烧纸磕头跪拜。今天我来了,一声“拜年”,爷爷奶奶比平时更加兴奋。奶奶粗糙的双手握住我的手,吹一下焐一焐,又用手轻轻地捏去我的鼻涕。不知为什么,小时候冬天常常流鼻涕,为了不让小伙伴嘲笑我,有时偷偷地用衣袖擦,久之衣袖渐亮。去婶子大娘家的拜年,现在想起来,我感到有点敷衍,不登堂入室,天井里一跪,几乎重复一样的动作,跪地磕头扭头就走,长辈们也会客套一下,乖儿心肝地亲热几句,一把花生,几块糖果就把我们打发了。
三老爷住在村头,几间低矮的草屋,烟熏火燎的土墙上每一年都会更换一幅灶王爷神像。冬天一到,三老爷总会守着一个火盆打发时间。听爷爷说,他和三老爷是一个祖父的叔伯兄弟。不知为什么?从小我对三老爷就觉得亲近。三老爷当年也不过六十多岁,不管冬夏,一件灰色的棉袄,腰间束一条带子,一根约半米长的烟袋总喜欢搭在肩膀上,这身妆扮至少也要保持半年。棉袄原本是灰色的,经年不洗,前襟变得油光黑亮,竟无法辨出它的本色来。
三老爷喜欢孩子,我和小弟兄们更乐意给他拜年。因为给他拜年,不但有几枚硬币犒赏,还会留下孩子们喝酒吃菜。一盘花生米,几片猪杂碎,若干小菜,并不丰盛,尽管孩子们不喝酒,但三老爷的热情,还是让我们心里温暖了好一阵子。
如果把当年乡村过年比作一场大戏,从腊月初八拉开帷幕,三十、初一这两天,则把过年推向高潮,延续至正月十五闹花灯画上句号,过年的全过程更像一场送神上天,驱除人间魔鬼的仪式。譬如:舍粥,祭灶,请门神,贴春联,燃狼烟,放拦门棍,放鞭炮,初一不扫庭院,初二新媳妇回娘家,初五不动针,出六接亲戚……在我看来,庄稼人在田里忙了一年,借机无非是想让自己闹腾几天,放松一下。
成年后再没有拜过年,爷爷奶奶在世时,大年初一这一天也到老人那里坐一坐以示孝敬。近年来自己确是老了,与同龄人谈起过年,大家都有共同的感受,餐桌上菜肴丰富了,但年味变淡了,过年本是人生行旅中一大乐事,不知是胃口不好,还是看不到传统的年俗,这几年,我失去了少年时过年的兴致与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