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庆：若水

我说篱子你应该叫妮子，肯定是弄错了。

篱子说绝对沒有，因为她家院子的篱笆墙栽的都是老梅桩，开起花来又美又香，所以她的篱子是又美又香的。

篱子说，她的家就住在青通河边。青通河从九华山的后山发源，一路跌宕下来，流的都佛水，甘冽清纯，但从大通口入了长江后，就变得浑浊了。

篱子说，她家的屋后有一个黄沙站，沙运走后留下一大片沙滩，有深有浅，就成了她的乐园。

篱子说，她就是个假小子。到了夏天，知了在屋后的树上声声叫晒，热辣辣的日头下，她就喜欢泡在滩涂水里，与同伴戏嬉玩耍。

到了晚上，她的父亲会把竹子做的凉床搬到屋外，奶奶边给故事，边用扇子不停地扇风驱赶蚊虫。直到半夜时分，天降星露，父亲再将凉床连同睡熟了的她一起，搬回屋中。

篱子说她在家里最小，最得父亲的宠爱，也最调皮。她不喜欢踢毽子跳绳之类的，就喜欢玩水，爬树，打旋罗和跳沙包，还喜欢开闸时钓鱼。还在沙滩的边角搭砖挖灶，烤人家刚晒了一两个太阳的小鱼干吃。

我说，这不算什么，真的男孩子还要更加野些。

篱子说，她家里成份高，有的家长不让孩子和她一起玩。有的时候，也会受到别人欺负。她现在独立要强、敢作敢为的个性，正是从童年开始就养成了。

我说这是肯定的，童年的际遇对人的性格塑造至关重要。

篱子说她只有一个最要好的同学，就住在隔壁。两人天天在一起上学，写作业，玩耍，去彼此家吃饭，几乎形影不离。

十二岁那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她去农场给父母送饭未归。同学来家里喊她一起去游水，奶奶告诉同学说她去送饭了，同学就和别的小伙伴先去玩了。

等到她回来，就见到了一幕悲剧，那一群玩水的孩子中，走了仨。

篱子说，她是逃过了一劫。但水流有痕，记忆难忘！从此她幼弱的内心里，对生命的理解，多了一份沉重。

我说，我小时候也见过有人溺水，吓得发抖。

篱子说，她十五岁的时候，她的父亲终于得到平反，被安排去了县城工作。十六岁时，她的奶奶永远离开了她。

篱子说，她是深爱奶奶的。奶奶是天津人，祖上是做官的，所以知书达理，而爷爷家是从商的。她父亲四十多岁才生的她，从小都是奶奶带大的。奶奶走了，她感到无依无靠。办完后事，她就被父亲接到县城读书。

篱子说，每个人的人生就象一部小说，有着自己说不尽的故事。

我说，每个人都是自己小说里的主人公。

篱子说，又过了若干年，她一个同学的父亲，因为糖尿病综合症，术后刀口无法愈合，难忍病痛，自己捆绑着石头投了江。她陪着同学租了个船，在江上寻了三天三夜，却一无所获。这件事在她看来，既遗憾又震撼！

篱子说，她现在对江河湖泊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所谓的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水能活命，也能夺命。诸如此类的说法，一言似蔽之，就是水是有灵性的。

我说，九华山的佛水才真的有灵性。

篱子说，她的父母来人间是历劫的。一路上既有坦途也有坎坷，既得好人相助也遭歹人逼迫，既有快乐也有苦涩。父母千辛万苦地把她抚养成人，然后就一个接一个走了，把她留在人间继续历劫。她所理解的生生不息就是这样吧。人生就是短短一瞬，有的时候，她会觉得对比祖母、母亲那两辈人，她是幸福的。

我说每个人都是来世上历劫的，但社会的进步毕竟在情理之中。

篱子说，她童年里父母在农场劳动，虽然也疼爱她，但没能给她足够的陪伴。她小时候几乎是放养的，思想上没有人引导。所以青春期懵懂单纯的很，在婚姻的选择上不太理想。婚后的生活最磨人，会让一部分人堕落，也会让一部分人成长。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她觉得自己心里很平静，她能感念到佛祖的爱。

我说，你冰雪聪明，悟性是极高的。

篱子说，她现在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有知心好友。路就这么走下来了，孩子也成家了，挺好。只是有时候看到别人的故事，就会联想到自己的点点滴滴，心里会有点悸动。

我说，人都是有共情心的，特别是年龄生活背景都比较相似的。

篱子说，之所以与我聊这么多，是因为她前天上山进了香，回来夜里做了个梦。

我说，什么梦？

篱子说，她梦见了佛。

我说，见佛是怎样的情形？

篱子说，就一问一答而已。

我说，能不能详细地告诉我？

篱子说，这不难，她记得清楚。

佛对她说，“汝为何不修雕饰？”

她回答说，“心洁自安。”

佛对她说，“汝有何能？”

她回答说，“无欲无求。”

佛对她说，“汝为何心无恐惧？”

她回答说，“此心若水。”

佛对她说，“汝如何度人？”

她回答说，“唯有慈悲。”

我说，就这些？

篱子说，分手的时候，佛送了朵莲花给她，她就醒了。

我说，你有佛缘，皈依了吗？

篱子说，她是皈依了的，她的法号叫果玩。

我说，果玩师傅，你是来度我的。

篱子说，她还是叫篱子，她的劫还没历完呢。

作者简介

周庆，安徽省铜陵市园林局高级工程师，安徽省书法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