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亡唐兴七十年|卷二•第四章2.求仁求寿「事与愿违」
卷二·开皇、武德末年纪事
|第四章·殊途同归:两位高祖的夕阳晚景
|求仁得仁 求寿得寿
《剑桥中国隋唐史》对隋文帝仁寿元年(601)是这样说的:
随着文帝夫妇日趋年迈,他们作的佛事越来越频繁和讲究。做法事,赐斋,分赏僧侣礼物和向寺庙捐献的次数更多了。
佛事活动的高潮出现在601年。
在这一年,杨坚有意识地模仿印度伟大的阿育王的行动,实现了一项精心制订的计划,即同时在全国祀奉放在特制的佛骨瓶内的舍利。
有名的高僧及其随员携带由文帝亲手装在宝瓶内的舍利分赴三十个州治。
在全国同时奉祀时,文帝在京师召见三百六十七名做佛事的僧人,然后为他们和文武官员大摆斋宴。皇后当然参加这一大典的隆重的宗教仪式。
隋文帝杨坚开皇年间,印度僧人那连提黎耶舍等人曾先后来到长安,住寺内......
其实,作为那一年里重中之重的送佛骨舍利活动的必要铺垫和准备,为了真的能求仁得仁、求寿得寿,他还进行了一系列热身动作。
干部组织工作
——在宣布改元的元旦朝会上,同时宣布大赦天下和任命杨素为尚书左仆射,取代被罢免的高熲;起用苏威复任尚书右仆射,改封新太子长子河南王杨昭为晋王,任内史令、兼左卫大将军。
宣传舆论工作
——专门就阵亡将士造墓祭祀发布诏书,着意强调开皇初年就提出的以孝治国的方略:“君子立身,虽云百行,唯诚与孝,最为其首”,虽说是老调重弹,但也不乏凛凛然的肃杀之气。
惯于看风使舵的御用文人开始纷纷出动,借着皇上六十大寿的说辞,开始了新一轮的粉饰太平神化皇帝运动,最先跳出来的是我们上一节刚讲到的袁充和王劭。
袁充将皇帝的生平与阴阳律吕排比详参,发现两者竟有六十多处相合,赶忙向皇帝报喜:
“皇帝载诞之初,非止神光瑞气,嘉祥应感,至于本命行年,生月生日,并与天地日月、阴阳律吕运转相符,表里合会。此诞圣之异,宝历之元。今与物更新,改元仁寿,岁月日子,还共诞圣之时并同,明合天地之心,得仁寿之理。故知洪基长算,永乐无穷。”
如此吹捧,皇上自然是龙颜大悦,厚加赏赐。
那个叫王劭的比他还能吹。
王劭此人不仅能圆梦测字,还擅长引经据典诠释图谶。
就是他把隋文帝的生平事迹与道家经书细加对照诸条道来,竟如天衣无缝丝丝入扣,仿佛这些经书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验证隋文帝真是天神下凡。
被他用来举例的是《河图皇参持》中这样几句——
“立皇后,翼不恪。道始终,德优劣。帝任政,河曲出。协辅嬉,烂可述。”
参照开皇末年改立太子的政治事件,王劭依次解释为:
原太子本为皇家后嗣,但辅翼之人不能使其至于善也。
前东宫因德劣而道终,新太子则德优而道始。
至于第三句,那更是说皇帝亲自主持了这件事,这才天降祥瑞,河滨出石。于是群臣合心辅佐,以兴政治,灿然可记。
最后的结论自然是:“所以于《皇参持》、《帝通纪》二篇陈大隋符命者,明皇道帝德,尽在隋也。”
如此说来,谁能不信?!
至于那两块因为纹理怪异被当作祥瑞进呈以邀赏的石头,更是被他指指点点告诉皇上,这是天神地祗,那是风师雨伯,还有皇上本人如何面南而坐,“杨”字如何排在“万年”之前,“隋”字恰巧又与“吉”字相并,正是长久吉庆之兆也!
如此口吐莲花点石成金不算,他还把石头上的花纹纹理组成文字,做诗二百八十首奏呈。
如此祥瑞纷呈颂歌盈耳,隋文帝就是想不认为自己是神仙都不容易!
袁、王两人因拍马有道,也有术,在《隋书》中都有传留存。
【不成想,后世大小官员皆钟爱奇石、怪异建筑之风怕是肇于此不无可能!】
时间越来越临近隋文帝六月十三的诞辰纪念日,他先是在十天前派遣多位使者去各地巡省风俗,访察政绩,然后就在自己诞辰的那天宣布废除中央及地方学校,只保留国子学七十二名学生。
此举颇让人费解,难道他真是对早在刘汉时代就受到无比尊崇的孔门儒学没了兴趣,要不然他干吗要废除用来传道授业解惑的各级儒学?
要么就是皇上以为自己可以代替孔圣,因而才又按当年孔子门下贤人之数,留下颇具象征意义的七十二人?
都说是为王不为圣,为圣不为王,皇上却两者合一,真拿自己当了前所未有的圣王明君?
也就是在宣布废学的那一天,皇上为庆祝自己诞辰而举行的向全国三十州颁送佛骨舍利的压轴好戏终于闪亮登场了。
如此大张旗鼓欢声雷动,最终目的当然还是为了神话隋文帝自己。
光阴荏苒,事过境迁,实在是想象不出当年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情景?
“子不语乱力怪神”。此事不说也罢,但有一点却不得不提——
根据隋文帝在那一天颁发的诏书,这场声势浩大的敬佛运动,不仅各地要起造舍利塔,也要由僧尼做够七日道场,并设斋会,所需费用,由百姓自愿“布施”,但“不得过十文”,不足者由官仓支出。
六十年前降临人间的护法金刚,终于凭借手中无人制约的权力,完成了自己的人间使命,同时也就为自己周身涂抹上一层来自上天的七彩神光!
那次颁赐舍利的范围并不仅限于国中,“高丽、百济,新罗三国使者将还,各请一舍利于本国起塔供养,诏并许之。”可以说是进行了一次国际交流。
直到杨广登基后的大业三年(607),与高丽三国关系密切、并也曾遣使入隋的倭国再遣使者入隋,目的就是:“闻海西菩萨天子重兴佛法,故遣朝拜,兼沙门数十人来学佛法。”
这算不算是开启了日本拜中国为师的先声呢?
仁寿元年那次轰轰烈烈大张旗鼓的礼佛造神运动一直延续了好几年,全国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光指定修建的寺塔就多达一百一十多处,有些佛塔经多次修缮后至今还矗立国中,如北京通州东关的燃灯佛塔。它甚至还是矗立在大名鼎鼎的北大未名湖畔那座塔的蓝本呢。
北京通州燃灯佛塔
话扯远了,拉回来,继续说隋文帝——
从仁寿元年以后,步入老迈的隋文帝迭次下诏,以崇佛礼佛、“奉送舍利”、“皆起灵塔”的名义,要各地“更请大德”、“为武元皇帝、元明皇后(杨坚父母)断屠”,实际上也就是为自己和独孤皇后营造福田,祈求长寿的意思。
但事与愿违,旷日持久劳民伤财的佛事活动并没有带来预期的安定祥和,反而让百姓不堪重负怨声四起;一些远离京师的偏远之地也不断有人揭竿而起。
自仁寿元年(601),蜀地资州山獠人造反之后,与之相邻的嘉州也爆发了颇具规模的夷、獠反抗,朝廷不得不派步骑两万前往镇压。
后来因为西南地区的动乱涉及面越来越广,隋文帝不得不再派自己的心腹将领郭荣,领八州诸军事行军总管,率兵征讨,前后耗时一年有余;另外还有岭南各地趁势而起,朝廷也不得不发兵征讨。
边地民变四起,京中朝堂也未见祥和气象。
隋文帝下令花巨资修建了栖灵塔.....
杨广虽然已经成为太子,但京中不比藩邸,更何况隋文帝虽已年过花甲,依然大权在握,而且依然目光如炬明察严整。
一举一动都在父皇母后的眼皮底下,凡事自然得小心谨慎,以防忙中出错功亏一篑。不管有多么焦急迫切,杨广也只能写写文章、念念佛经,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一句话,在公开的政务层面,他实际上等于自己把自己冷藏起来了。
而顶替高熲把持朝政的杨素及其族人则互为攀援、“威权愈甚”,以至“朝臣有违杵者,或至族夷;有附会及亲戚,虽无才用,必加进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
隋文帝身边执掌机要的柳述,就因为娶了文帝“特所钟爱”的兰陵公主而身为驸马,便“暴于驭下,又怙宠骄豪,无所降屈”、为所欲为。
兰陵公主阿五与驸马柳述
此二人都算是隋文帝晚年倚重非常的大臣,但两人又都看不惯对方的飞扬跋扈专制揽权,加之政见不合,杨素为新太子上台出了大力,柳述却一直对废太子心存反感,两人之间明争暗斗,互不买帐、互不服气,经常给对方难堪。
当时柳述为吏部尚书(后为兵部尚书),判事有不合杨素意者,杨素传令柳述改正,柳述则告诉杨素派来的人说:去告诉仆射,就说我柳尚书不愿意。
杨素恨之入骨却也无可奈何,后来更是势同水火。
管中窥貌一叶知秋,可见当时朝政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状。
皇上眼皮底下的朝中都是如此,地方吏治就更加不堪。
有一个现成的例子——
燕荣和元弘嗣都是当时有名的酷吏,都爱以打人折磨人取乐。
尤其是燕荣,自从隋文帝自己在朝堂上实行廷杖不够,还授权上级可以杖打部下之后,他就越发凶狠,看左右不顺眼,抓来便打。
外出时专门察看路边荆棘,发现枝条粗实者,立刻取来做成刑具,在部下身上试用。
隋文帝却突发奇想,让这两人凑成搭档,成了幽州的正副总管。
隋文帝时期酷吏燕荣与元弘嗣
这玩笑让元弘嗣浑身哆嗦,不敢就任,文帝却安慰他大胆赴任,并敕令燕荣凡杖打元弘嗣超过十下,必须奏闻。
燕荣也有绝的,每次杖打绝对在皇上规定的数字以下,但一天能打好几次,就这样把元弘嗣折磨了几年。
后来干脆将其关进监狱,不给送饭,打算将其饿死了事。
元妻眼看大事不妙,赶紧到京师叩阙喊冤。
后来的结果是燕荣以不遵圣旨、贪赃狼籍被赐死。
从牢里出来的元弘嗣自己独档一面,其苛酷更甚,杖打犹嫌不足,又发明鼻孔灌醋等花样百出的刑法,却被称为“能吏”。
就这样,从皇上到大臣,从中央到地方,进入仁寿年间的大隋王朝如同病马拉着的破车,摇摇晃晃地踯躅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谁知道等着它的会是什么呢?
仁寿仁寿,显然是因仁而寿,但若是仁者不寿或者寿者不仁,谁又能奈何得了呢?!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老话早就这样说过了……
【结果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