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鞭、木棍、水牢……缅北的“发财梦”,成了噩梦
长安君(ID:changan-j):
“每天工作12个小时,两班倒。工作完就是睡,一睁眼,就开始做事。运气好的话,每个月或许能休息2天。”
如果用怠工来对抗,很快就会有人用皮鞭、木棍、拳头告诉如何做事。再反抗的话,甚至会被关进水牢。最后,只能顺从。
刚到缅北后半个月,就有人跳楼了。后来只听说,人被丢在了当地的医院,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在缅甸北部的孟波等地,正上演着比电影还真实的故事。它的真实,远比你想象的残酷。
3月10号,马佐终于回到了他熟悉不过的家,与离开时相比,他的身边多的是警察,以及掩饰不住的后怕。
早在六个月前,家住湖南长沙宁乡县的马佐,从朋友口中知道了缅北。这是年轻人眼里的天堂,是追梦的圣地。他辞去了在长沙的稳定工作,决绝的想出去闯一闯,同行的还有林凌,一个和他同龄的小青年。
两人刚到云南澜沧,那个把笑容挤进横肉里的接头人,已经在机场等他们。一个触手可及的发财梦,在接头人不标准的普通话里,被反复说起,说着说着,真的让马佐、林凌目眩神迷。
去缅北,还要在深山里徒步走一夜。因为,这是偷偷摸摸去别的国家。
想着往后某一天可以衣锦还乡,即使眼下被密林的荆棘划得满身是伤,马佐也觉得前方有一簇胜利的光。
铁棍照着腰来一下,瞬间人就麻了
不知道捏死了几只头发上粘的爬虫之后,他们终于停了下来。一辆黑色的皮卡停在了面前。又坐了近8个小时的车后,他们眼前出现了一栋楼。
下车后,一个自称“阿龙”的人收走了他们的身份证和手机。
在他们错愕的眼神中,没有得到任何答复。这只是缅北生活的开胃前菜。
马佐和其余十几个同样黄皮肤、黑眼睛的年轻人被分进了一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宿舍,打地铺、人挤人。
墙体发霉发黑,墙皮已经剥落,看不出颜色,就像马佐看不到任何生活的希望一样。人在这种绝望情绪的笼罩下,尽管面对东南亚潮湿气候让所有人身上散发出的难以忍受的味道,但大家已经麻木了鼻息。
这是马佐上班的公司给安排的居住地。“公司”只是诈骗集团对外的称呼。“阿龙”甚至不屑于给马佐他们套头套,到了他们的地盘,除了他们愿意,没人能逃走。
偷渡来的黑工,将在这里被迫从事诈骗,把黑手伸向自己的同胞。
当然,年轻人很难丢掉自己的倔强,用怠工来对抗自己被骗的现实,“阿龙”很快用皮鞭、木棍、拳头告诉他们:被打是缅北再正常不过的生活。
“我们也想过逃,可是怎么逃?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最后,你只有顺从。”
不做事的话可以,“阿龙”恐吓马佐那一群人,一定会被卖到别的公司,有的地方,你不做事会被关进水牢。林凌便是其中一个。
当然,做事也没那么容易。他们需要按照“公司”的规定记住各种诈骗手法的“话术”,“公司”认为你脑子灵活、够聪明,会让你上手实施诈骗。而那些被认定为不灵泛的人,日子就更不好过,只能“养号”,做一些被“公司”认为没有技术含量的活。
“每天工作12个小时,两班倒,工作完就是睡,一睁眼,就开始做事,运气好的话,每个月或许能休息2天。”
马佐没经历过水牢,但他的日子依然不好过。在他的身边,被殴打是随处可见的景象,铁棍照着腰来一下瞬间人就麻了,直挺挺的跪下去。完不成业绩就会被打,跑了抓回来打得更重,手臂上都是淤血,棍子打、鞭子抽,两个脚都是肿的。
想家的时候硬憋回眼泪,“我怕被打”
到缅北大约半个月之后,宿舍里就有人传林凌跳楼了。
马佐不敢相信,林凌是他兄弟中最健康和乐观的。也就是从那天开始,19岁的马佐知道了,人从3楼跳下去真的不一定会死,但是被丢到山里可能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当时听'公司’里的人说,林凌被丢在了当地的医院,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从那之后马佐沉默了很多,内心的恐惧让他尽量少说话,才有可能让“公司”忽略他的存在。他年纪小,被分配在短视频平台发布一些情感类的视频“养号”,然后学习上线给他的“剧本”,去网上找女孩子聊天。
怎样发送第一条问候,什么时候该关心对方,什么时候可以把对方的称呼换成“宝贝”……马佐读着读着,自己都觉得恶心了。
“公司”很聪明。这些年轻人,跟家里太久不联系,家里人会报警。“阿龙”们会定期给他们发手机,让他们给家人打电话,报个“平安”。但每次通话不能超过五分钟,潦潦草草的告诉爸爸妈妈,一切都好,不要担心。
“一通电话,就是我最脆弱的时候,想起在宁乡的家,又没办法回去,泪水在眼睛里打转”。看守的彪形大汉,站在身边,马佐又把泪水赶了回去,“我怕被打。”
他径直走向边防战士,头也没有回
马佐在绝望、恐惧中熬过了人生中最寒冷的冬天。2021年2月,由于新冠疫情,缅甸开始到处封城,一片人心惶惶。
“公司”开始养不起这么多人,于是把身份证、手机还给他们,把他们从地铺上拉起来就直接赶出了门。
马佐出了门就跑,生怕慢一秒,“阿龙”们就会反悔,再把他关回那间小屋子。他漫无目的奔跑,向前,还是向左,他完全分辨不清。
有的人花8000元交给“公司”,便会坐上一辆通往边境的货车。马佐属于交不起8000元的另一群人,到缅甸六个月时间里,头一个月发了2000元,之后的五个月,“公司”发给他的只有威胁、恐吓,甚至暴打。
在逃亡的队伍中,马佐唯一的欣慰,便是遇见了林凌。虽然左腿跑起来还是有些瘸,可终归还是一个完整的兄弟。
狂奔了多久,马佐已经记不清楚,快到边境的时候,他哭了。他和林凌径直走向了边防战士,头也没有回。
像马佐这样偷越国境的年轻人,2021年2月以来,宁乡公安机关已经刑事拘留18名。
见到马佐的时候,他坐在看守所讯问室的椅子上,慢慢讲述着过去六个月,他与缅北的所有交集。
“我现在真的很轻松了,我也心甘情愿接受公安机关的处罚。”他说。
“起码我知道自己已经回家了,安全了。”
(图为部分嫌疑人。文中马佐、林凌等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