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届世界华文创意写作大会 发言稿
尊敬的各位领导、朋友们:
今天我要和大家解读和分享的是当代最杰出的诗人、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原名阿里·艾哈迈德·赛义德,1930年生于叙利亚北部海边一个叫卡萨宾的小村庄。幼时家中贫寒,一直在家乡种地,13 岁也没能上学读书,但在父亲的影响下阅读《古兰经》,开始写作诗歌。15岁那年,叙利亚第一任总统来到阿里家乡附近巡视,他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要写一首爱国诗朗诵给总统听。那天下大雨,他光着脚一路冲到位于塔尔都斯的会场,却被护卫拦下。第二次,他换了个地方偷偷溜进去,总统听了他的朗诵后,当即允诺国家资助他读书。就这样他便进入大马士革的一家法语学校,就在那时,他开始以“阿多尼斯”这个笔名发表诗作。
我们知道,在希腊神话中,阿多尼斯是让爱神维纳斯都着迷的美少年。一个又帅又自信的美少年,所以他不愿意接近异性,拒绝了她。后来,阿多尼斯外出打猎时被野猪咬死,爱神悲恸欲绝,连花草树木也被感动随之枯萎凋零,冥后深受感动,特许每年春夏让阿多尼斯重返人间与她团聚,这时草木也回黄转绿,一派生机……这是一个很凄美动人的故事。
阿多尼斯是一位作品等身的诗人、思想家、文学理论家。迄今共发表《风中的树叶》、《雪之躯的边界》、《这是我的名字》等22部诗集,他是阿拉伯诗歌现代化最积极的倡导者,他提出一些列诗学见解,为阿拉伯新诗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
下面我将从阿多尼斯的诗学主张、诗歌创作实践和审美价值三个方面来和大家分享。
写诗,第一步我们是不是需要对诗歌的创作了解,需要知道怎样的诗歌才是一首好诗。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思想,其他包括语言、写作技巧都只是写诗的工具。
第一、 阿多尼斯的现代诗学主张
波德莱尔的对现代性的定义是:“转瞬即逝、捉摸不定;它是艺术的一半,艺术的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可改变的。”按照波德莱尔的定义中的解释,现代性所对应的艺术的另一半,也就是由过往大师的经典所奠定的、永恒而不可变易的艺术传统;现代性当然也就是当下即时、变动的、尚待观察、检验或者超越传统的艺术新变。
》》为什么我选择现代诗,而不是古诗呢?我个人认为只有现代诗才能为表达现代的一切,古诗曾经非常辉煌灿烂,古人最失败的东西就是没有突破格律、平仄,带着镣铐,古诗宋朝已经走下坡路,到清朝已经没落了,变成一具尸体,现代人还写古诗,更多写的是一种文化、一种素养和是附庸风雅的东西。不具备精气神。
阿多尼斯首先将现代性归于一种认知和表达方式。他认为,诗歌作为追求真和美的产物,其基本功能是表达人探索存在之本质的需要。因此,阿多尼斯认为,现代性就是意味着变革,关键不在于形式的革新,而在于内容、语言的革新,在于看待人生、宇宙观的革新。他指出,“艺术不能屈服于任何事物,不能被任何潮流牵着鼻子走。艺术是对一切事物的创造。”
一方面,阿多尼斯从诗歌中消除所有华而不实的东西,达到结构简练和词语精确的完善境界;另一方面,致力于运用诗人的直觉探求现象背后的真实。阿多尼斯的诗歌意象大都来源于灵魂深处的拷问。比如,他写道,“死路,只存在于你的大脑,/诗歌神奇地挺起,如同自空中垂下的屋宇”(《字典》)。
他认为现代性最重要的是一种实践和历练,是一种态度和理性,是一种思考和理解方式,是诗人对自我、世界和宇宙的认知,是对事实和真理的探索。
第二、我们来讲讲阿多尼斯的诗歌创作实践
我将分别从阿多尼斯的创作题材、语言和技巧三个方面来展开
1 阿多尼斯叛逆的诗歌题材
诗歌不仅是美,它要呈现不同层面的思考、思想。阿多尼斯生在阿拉伯文化的废墟之上,他认为诗歌是一个存在问题。对现实的关注和批判,成了阿多尼斯诗歌的主题。
阿多尼斯的叛逆性表现在:对神权的挑战、世俗观念的颠覆
阿多尼斯有非常敏锐的感受力,让他的诗有一种极强的冲击力,比如,他写道:“我由于恐惧而歌唱∕我由于被压迫的反抗而歌唱”,他的诗传达出一种振奋人心的精神,比如“向我袭来的黑暗,让我更加闪亮。∕孤独,也是我向光明攀登的一道阶梯。”
流亡者的身份让他获得了一种更为清醒和开阔的国际视野,并据此在诗歌中,展开了对自己所处的国家、民族乃至这个时代境况的反思和批判。阿多尼斯的叛逆,表现为对整个阿拉伯民族的不幸与落伍的忧戚和悲愤,他写道:“阿拉伯的大地是忧伤的,∕她的忧伤是语言额头的皱纹”;对祖国蒙受的苦难的伤怀,他在诗中描绘了一系列阿拉伯世界战火不断的景象,比如,他写道:“在这个灾难织就、鲜血铸成的时代,∕每天都有一个颤抖的身体在太阳面前醒来,∕它的名字是——祖国”;他毫不讳言地宣称:“我生活在火与瘟疫之间∕在一本传授秘密和堕落的书本里”。阿多尼斯的这些诗,字字句句无不是诗人用良心蘸着血泪写成的。他清醒又无奈地告诉自己“诗歌必须写下去,必须继续!”
以此同时,阿多尼斯的叛逆还表现为一种【崇高的“自我”】。他认为人是自由的,那无往不在的枷锁多半是自己的妥协所铸造的,他内心充满对世俗的讽刺和批判,他感受着背叛的恩惠,他让“自我”得到最大胆的凸显,他在《叛逆》一诗中写道:
我是个背叛者,我向被诅咒的道路
出卖我的生命,
我是背叛的主宰。
存在主义的基本命题是“存在先于本质”,即人首先存在,然后按自己的意志选择造就自身;生活本是一片虚无,全靠自己赋予生活意义。
在阿多尼斯形而上学的体系中,“自我”是超乎一切伦理之上的东西,它甚至比信仰的力量更强大,是唯一能与死亡这一战无不胜的暴君相抗衡的基础。他这样写道:“你逝去了,你的王权逝去了,你的大军逝去了,∕我依然故我。”
在整个阿拉伯诗歌史上,阿多尼斯或许称得上是最具叛逆精神的大诗人,他作品所阐述的内容远远超出了普通抒情诗人惯于流露个人的、感性的体验。但对阿多尼斯来说,诗是“关乎人、存在与文明的问题”,是人类最崇高的认知和表达方式。对于充满世界的保守、虚伪、浅薄、麻木、愚昧、腐朽等思想,阿多尼斯的叛逆和自我超脱,无疑对世界前进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2阿多尼斯革新的诗歌语言
在阿多尼斯看来,他的种种文字努力,都是将人的思想引向语言不可及的地方,是为了捕捉不可言说之意。但他并没有让语言成为诗歌的主角,反而让语言具有一种帮助诗歌向上提升的形而上的力量。在长达60年的创作生涯中,阿多尼斯总是竭力使他的诗歌语言保持一种崇高而前卫的批判风格。
阿多尼斯所著的二十余部诗集,尤其是他的中、后期诗作,充满神秘和超现实气息,
什么是超现实呢?
比如对村庄的描写,我们看到宁静的村庄,缕缕炊烟升起,小学生放学回家,
如果说,村庄凌空飞翔、天空失去了鸟,电线高歌,升起比水还要柔缓的巨大花束,这就是超现实主义语言了。
超现实主义的基本创作手法是:自动写作;下面我给大家读一首布勒东的名诗《我的妻子》,这首诗被选进法国中学课本。
《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有炭火般的头发有热得闪光的思想有漏沙计一样的身条我的妻子有叼在虎口中的水獭般的身条我的妻子有徽章和一束小星般的嘴有洁白大地上小白鼠般的牙齿讲着琥珀和揩拭过的玻璃般的语言有着睁眼和闭眼的布娃娃的语言有难以置信的石头般的语言我的妻子有儿童习字时所画的杠杠般的睫毛
我的妻子有暖房顶上石板一样的额角玻璃上的水汽般的太阳穴我的妻子有香槟酒一样镜子下水龙头一样的肩膀……
它的组合是超出常规的,不受束缚,但非常优美。同样,阿多尼斯的创作大胆地把口语引进了文学创作中,从根本上淡化了高雅语言和通俗语言之间的界限。在阿多尼斯的诗歌里有许多文辞优美、富有哲理、且充满想象力的短章,这些短章大都是他信手拈来,比如,“他埋头于遗忘的海洋,/却达到了记忆的彼岸”,“孤独,是一座花园,但其中只有一棵树”,“世界让我遍体鳞伤,∕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这些短章少则两行,多的也不过四五行。一片落叶、一滴露水、一双翅膀均可化为无穷的诗意。
3 阿多尼斯独特的诗歌技巧
拼贴
阿多尼斯除了诗歌创作外,阿多尼斯还是个画家,他擅长“拼贴画”——一种现代艺术的创作,即将一些废弃物,如纸、羽毛、贝壳、树皮、麦秆……乍看起来毫不相干的物件,用特殊方式组合成的艺术。同样,他认为诗的意象也是零碎的,但高超的诗人可以用诗的构架将它们组合起来。
“拼贴工艺”并非他的原创,这是法国超现实主义者的创作技巧,在超现实主义者的一次聚会中,拼贴出第一个超现实主义的句子“优美的尸体渴饮新酒”;
安德烈·布勒东曾提出,拼贴,就是不受意识控制的,是意象与意象的连缀超出常规的,从而让诗歌语言具有像“手术台上一把雨伞和一架缝纫机捧在一起的美”。
下面我给大家讲讲【查拉的剪报纸写作】,就是你像写一首是很简单,准备好报纸和剪刀,把你喜欢的词汇剪下来,然后放进一个盒子里,
我本人也饿写过一首题目叫《概括》的诗歌,大家可以看一下:
它绝不是简单的写作方式和革新;而是精神的“彻底”解放,目标是“解决生活的主要问题”。布勒东,甚至提出,要用诗歌解决一切问题。当然布勒东,甚至整个超现实主义团体也没能实现这一目标。虽然超现实主义影响深远,包括影响了一大批画家:毕加索、马蒂斯、达利等。
阿多尼斯像所有的超现实主义者一样贯彻了这种手法,但他是理性的控制之下,并没有让这种拼贴超出词语的耐力,我这里举一个例子,比如,诗人描写雨的形象时写道“落在我日子的火炭上,/使它更为炽热。”
赫塔·米勒①曾说:“最富有诗意的词最不晓得自己是多么地富有诗意”。阿多尼斯喜欢动用许多自然元素,他的诗中常常出现有关星辰、水、火、土地、云彩、大海和风等意象。他对这些意象的拼贴常常让诗意潮水般地向我们涌过来!例如他的某些诗歌标题,“白昼的头颅”、“时光的皱纹”、“书:昨天,空间,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拼贴合造成的间离效果使诗意更为突出,因为它给人留下思考、想象的空间,读者可以享受再创造的乐趣。
诗人通过拼贴技巧打破时空界限,将不同的事物、形象重叠、组合,并以其内在的逻辑构思使它们衔接起来,成为统一的整体。在这一技巧下,使诗人完全不受时空限制,将现实、历史、神话、梦幻、回忆和憧憬融为一体,将诗人的个性和社会责任感统一起来,这样诗才具有真正的震撼力。
第三、我们来分享阿多尼斯诗歌的审美价值
1 讲讲阿多尼斯诗歌的批判力量
诗歌不仅需要审美,还需要批判性。语言本身的美,让读者如此如醉,但又必须要以思想做骨,一首诗若没有思想,无论语言多么新奇,都难以列入名篇佳作。而一个缺乏思想的诗人,更算不上伟大的诗人。
阿多尼斯的诗歌更追求思想和体验的深度,他将沉重的生命意识渗入其中,并有如榨汁机般将诗句提炼到一种纯粹的高度。他在诗中不仅关注现实、苦难和死亡意识,同时还深入精神的底处,以哲学之光照亮内心的幽暗、现实与挣扎。
他清醒地认识到诗人是“见证者”和“承担者”的身份。他自觉继承了阿拉伯的精神遗产,那里拥有先知们加深、拓宽的深渊里照射出来的光芒。而恰恰是这种承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重量,使他的创作避免了浅薄和无知。
面对诗歌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时,阿多尼斯坚信诗人面对这个世界,就像西绪弗斯面对那块巨石一样,能否把巨石推到山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和这块巨石搏斗下去。在阿多尼斯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写诗也是一种对抗,“我不选择上帝∕也不选择魔鬼”,他发出这样的豪言:“我在上帝和魔鬼的上方跨越∕我的道路∕比神灵和魔鬼的道路更为遥远”。
在他看来,诗歌的存在时包罗一切的,是能够表达一切的,能够表达科学与哲学,表达智慧,表达政治;而一切的科学、一切的知识不能表达诗,这就是诗歌的特质,它无所不包。正因如此,诗人负有巨大的责任,这个责任不是宣传、教化,而是重构存在、重构世界。
在一次与中国诗人的座谈中他讲了一个故事:有一次,他在伊朗的设拉子拜谒大诗人哈菲兹的墓园,看到农民们、孩子们把鲜花敬献在诗人的墓前,还跪下来亲吻墓碑,就仿佛诗人能够解决他们人生中的所有问题一样。因此,在历史的废墟里,阿多尼斯坚信诗人应该是世界的创造者,而不仅仅是描述者。
阿多尼斯并不是一个遁世者,他对时间和历史没有停留在反思平面上,他的诗歌试图对存在与写作有关的几乎所有的不可预见的能量散发在他的作品中,他写道:“我立誓与西绪弗斯一起/去经受高热与火花”(《致西绪弗斯》)。面对战争和战争中受苦受难的人民,或许只有诗人和诗歌在清醒着、关注着、在以其良知直面地迎上前去,用他的诗歌的温暖与爱,去抚慰饱受战乱之苦的天空和土地,面对那些伤口和鲜血,此时的阿多尼斯尤其清醒,他敏感地意识到了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人们需要什么,而他只能用诗歌和他们紧紧地连在一起。他与死者对话,安抚着他们,与先哲对话,与神对话,并由此呼唤真理和正义。
我认为一个人的才华和年龄没有直接的关系,像我们知道的戴望舒,聂鲁达、特朗斯特罗姆,博尔赫斯,都是这样的。自信是一种力量!!
2 阿多尼斯诗歌崇高的意境
所谓意境,就是心与物、情与景的统一,是诗人主观的思想感情、审美情趣与自然景物的贯通交融。读阿多尼斯的诗,感受颇深的是阿多尼斯对诗歌意境的重视和践行。我是一个喜欢读短诗的人,短,才以精炼之中道尽了诗行的言外之意,如同中国古代的绝句,精简、毫无累赘,读诗的同时带给我的是无尽的想象、体会和玩味。
读阿多尼斯的诗,读者几乎不会有阅读障碍,因为他的诗句朴实优美,语义清晰,具逻辑性,更重要的是富含哲理的抒情。阿多尼斯既是诗人,又是思想家,这种双重身份和他的创作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从诗意出发,从理性出发,通过具体的物象,触及内在的本质,最终达到永恒的境界。例如在《短章集锦》中有一节:
大海没有时间
与沙子交谈
它永远忙于谱写浪涛
大海以其浩瀚辽阔引发诗人的遐想,诗中的海,沙子,波涛被带到了时间和空间之外。这节诗把一个问题引入语言的领域:没有对象的经验是什么?对于什么也不能保证它的存在权利甚或存在可能性的一个世界,构成它的那个绝对肯定又是什么?
阿多尼斯对诗歌抒情手法的贡献特别引人注目,他打破了诗歌抒情的“清规戒律”,他认为抒情应该在哲理和批判中创造,使其不断更新、丰富,这种哲理与抒情相互融合地进入了诗人的内心,含义和指向可以随读者的理解体验而各有千秋。
阿多尼斯的诗非常注重比喻和形象,他常常能抓住生活中那些能唤起某种情感特征事物,引我们进入一个境的世界。比如在《雪之躯的边界》中写道:“火焰和我,我们之间的秘密,被雪公之于众。”这是诗人惯用的关联手法,火焰与雪的撞击、往昔的回忆以及现实的场景相互融合,这就是意境的产生。我们在这里引用《绝望的话语》一首诗的片段:
她张开眼睫,打开窗户
对着太阳……然而,在阳光之前
飞进一只燃烧的蝴蝶,或是一句回声。
窗前,对着阳光,非幻景,那是现实。阳光、蝴蝶、音乐、巨大的空间,这些感觉不断地回荡,自然地涌向我们的视觉和听觉。自我消失了,但没有别的人来占据那个空缺,没有神,没有信仰,只有支撑所有希望的原始感觉,这就是诗人所表达的绝望话语的境界!
可以说,阿多尼斯对诗歌境界的追求交融于对存在之境的追求,诗人敏感与语言中包含崇高,力求剥离虚华的质朴,他站在全人类的高度,无惧时俗,以爱与美的主题贯穿始终;以百折不饶的倔强顽强抗争权势,揭露鞭笞一切丑恶的东西,让人类灵魂中的叛逆与崇高得到充分表现。
同时,阿多尼斯表现出杰出的驾驭语言、驯化语言的功力。他的诗作富于音乐的旋律和节奏,画面清晰、意象唯美、厚重,具有极强的启示功能和极强的震撼力,实现了诗歌的批判力和审美价值的完美统一。
我的发言完毕,谢谢!
游天杰
2020.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