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最后的五姓养驼人
翁旗政府所在地乌丹镇东南,大松树山西北,有一片清澈的湖水。这就是翁旗最大的湖,蒙古名叫其甘诺尔。相传,这便是清代五姓养驼户的住地……
五姓养驼户
本次采访的线索来自《翁牛特旗志》的一段记载:其甘湖位于大松树山南麓,湖水清澈,碧波接天。湖东是一片平坦、丰美的草原。草海深处的牧村以湖得名,称“其甘艾勒”,这便是清代五姓养驼户的住地。相传,康熙皇帝巡视卓、昭二盟,前往老哈河北岸的额驸府(在今天的翁牛特旗玉田皋乡。“额驸”,满语为“驸马”之意)探望公主,途经此地,被眼前的一池碧水所吸引,不禁驻足观赏。时值正午,骄阳似火,皇帝一行人困马乏,口渴难耐。附近几座蒙古包的牧民闻讯赶来,向皇帝奉上满满一碗酸马奶。皇帝接过一饮而尽,觉得清香爽口,便问这是什么饮料。牧民答是“其格”。皇帝盛赞“其格”之美,又见湖水清醇,如奶汁般滋润草原,就为此地赐名为“其格”(今天写作“其甘”)。皇帝举目四望,又见湖畔花草丛生,绿叶平铺,几峰骆驼在草海徜徉,正大口大口吞噬着一种一人多高的植物的茎叶。皇帝十分惊奇地问道:骆驼吃的是什么草?牧民告诉他,这叫何日苏草,汉人称黄须菜,骆驼爱吃,且易上膘。皇帝连连颔首,认定此地是牧养骆驼的理想所在。回到京后不久,清廷从卓索图盟五个旗选派来傅、白、陈、乌等五姓养驼人,并划定一片方圆40华里的牧驼草场,南至塔布乌苏村南敖其木山北麓,北至陈土坡河(今少郞河)南岸,东至松树山坡的阿贵土峰,西至月明沟北坡,并立石桩标界。五姓养驼户互相联姻,和睦相处,辛勤劳作,凭借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牧养骆驼及其他牲畜,生活十分宽裕。清廷每年派人前来清点骆驼,查看放牧情况,五户人家也常奉诏牵骆驼进京纳贡。他们自有官印,不归翁牛特旗王府管辖。其中傅姓一家人丁不旺,数代单传。清末,傅家有一名唤阿拉噶的人曾在翁牛特左旗王府当过一任梅林,家道殷富,五畜俱全,养驼300余峰,仅白骆驼就有70余峰。民国13年(1924),阿拉嘎伯颜(蒙语“财主”)庆贺七十大寿,突遭马匪绑架。待两个月后凑足钱财将人赎回,偌大家业已风扫落叶般荡然磬尽。月明沟一带辟为农区后,钦定牧场界桩被附近农民偷偷移走,后来做了张姓地主的拴马桩。彼时五姓养驼户财势已衰,无力再加干预。如今,陈家的后人、白家的后人、乌家的后人仍在其甘居住,其余两家已无后嗣。
走进“其甘艾勒”
采访车向东南方向出乌丹镇三十多里地,地势忽然下降,眼前豁然开阔,中间出现一片水域,这就是“其甘诺尔”了,只是因为连年干旱,湖面已缩小了许多,再用“浩渺”来形容是非常牵强的。而那个“其甘艾勒”仍然在这个湖的边上,住着几十户人家,显得挺温情。
有知情人告诉记者,要想找到养驼人,就去僧巴家吧。
僧巴家住在这个牧村的边上,砖墙围成的小小院落,砖房也是刚盖了没几年,窗下晾晒的是黄澄澄的玉米棒子。一只白鼻头的小黑猫正趴在玉米堆上悠闲地打着哈欠,两只小狗也在不知害羞地撒着欢儿。
僧巴没在家,放羊去了。和记者打招呼的是僧巴的儿子,叫宝日劳,三十来岁,好汉话。说明来意,宝日劳笑了:“你们算是找对人了,我二大爷就是个真正的养驼人,我现在也算是吧。”
宝日劳的二大爷叫那日布,今年八十三岁了。那日布没有孩子,老伴儿也已去世十多年了,现在和弟弟僧巴一家人住在一起,非常的和蔼。
那日布是个快乐的干瘦老人,个头不高,健谈,只是耳朵有些背,汉话说得不太流利。
记者了解到,现在其甘甸子上养骆的人家已经只有两三户了,其中僧巴家最多,除了自家的三十多峰而外,还为其他牧户代养了二十多峰;另一养骆户是宝日劳的大姐家,姓白,正是“五姓养骆户”之一,现在开了饭店,做手把肉。
“我家汉姓黄,我姥姥家是‘五姓养驼户’的乌家,我家养驼是从我舅舅那里学的。”那日布老汉一边说着一边从屋里拿出一块牌匾,是2008年1月20日由乌丹镇政府颁发的,上面写的是蒙文,大概意思是“骆驼倌儿”。
那日布的自豪
那日布爱骆驼,懂骆驼。他说他放了一辈子的骆驼,最恨丢骆驼、偷骆驼的。“给人家丢了骆驼是件最缺德的事儿!我一次最多能放五十多骆驼,有一年一次下了二十七个驼羔,我让它们一个都没少,全活了!这东西可不好伺候哟,又怕冷又怕热的。”这恐怕是老人家最感到自豪的事儿了。从十几岁就开始,先是放自家的,后来放集体的,现在又给自己放,六十多年的风风雨雨让那日布成为远近闻名的“骆驼把式”。据说,这位老人还有两大绝活,其中之一是找骆驼。哪家的驼丢了,都会来找那日布,他会顺着驼蹄印子找到那峰迷失的家伙。“有的骆驼丢了半年了,我也能把它找回来了,方圆四五百里地全是我的好哥们儿,这辈子我没坑过谁。”那日布对自己的人品引以为荣。
几年前,那日布的腿摔断了,年岁也大了,不能再放驼了。好在,有侄儿宝日劳接班,让老人家感到非常欣慰。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二大爷放骆驼了,我现在也舍不得它们。有一年我骑着一个二岁子的骆驼,摔了下来,它却没有走,而是守在一旁。”宝日劳说。
又见白骆驼
“……一个白雪飘洒的夜晚,孩子们被轻微的叫声惊醒,他们跑出蒙古包,救回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白骆驼,从此这只白骆驼沐浴着草原的阳光,同孩子们一起成长……”这是一部电视的一个情节,这部电影就叫《白骆驼》。
“这部电影就是在我们这儿拍的,那白驼骆就是我们家的。它特别的听话,拉着勒勒车的样子真美。”宝日劳深情地回忆道:“可惜的是它腿断了,老了……”
而今,又见白骆驼,那是一头公头驼。此时此刻,它正携妻带子地徘徊于其甘诺尔的岸边上,慢条斯里地啃食着不太丰盛的何日苏草。
这群骆驼就是宝日劳家的,刚刚从大漠深处赶回来,它们最喜欢舔食湖边沙地上的那层白白的盐碱了。
“嘿!你好吗?”宝日劳骑着摩托车向那峰白公驼靠拢了过去。那只白公骆很是欺生,对记者的到来很有抵触情绪,偶尔还要龇牙咧嘴地示示威、表一表老大的身份,但对宝日劳却相当的温顺,像个孩子似的与主人贴脸儿,再用那个大得吓人的嘴巴吻着主人的头发。
“这家伙有一吨重,它的母亲是一只拣回来的羔子,它现在就是我们家的一员吧。”那日布真的老了,他坐在地上,望着天的尽头,在自言自语。
记者还发现了这样一个细节,那就是当宝日劳准备将骆鞍子从白公驼的背上卸下来时,那日布上前阻止了侄儿。而宝日劳也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用脚尖轻轻地点一下骆蹬,才把鞍子从驼背上搬下来。“这是老规矩,不能坏的,这是一种尊敬的意思。”宝日劳解释道。
养驼户的困惑
从其甘诺尔查看完自己的骆群后,宝日劳骑上摩托车就飞奔而去,家里的玉米还没有收完。
“除了放牧还种了一些旱地玉米,有很多块地,特别的分散,现在很多过去的纯牧区都这样了。”宝日劳一边从“三轮子”上卸着玉米一边与记者聊着天儿,他家有五百多亩草场,人口多了,草地却少了,养牲畜难了。
“现在养骆驼能带来多少收入?”记者问。
“不行啊,不如养牛羊呀,除了卖驼毛之外,就是到湖边景点跟人照相了,游客也就给个三块五块的。”宝日劳答道:“母骆两年才能生一胎,像大白驼那样的也就能卖个万八千的。”
“那为什么还要养呢?”记者又问:“养活着习惯了,舍不得卖,有感情了。”
“主要是没地方放,抓住了还要罚款。小盆一样的蹄子是不会对草原破坏的,它可比羊强多了,只吃草叶,不吃草根的,就是放的地方大……”老那日布在一旁小声地嘟哝着,像是在为他的骆驼们叫着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