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什么是城市（一）：鸟瞰城市的秘密｜马各庄图书室
文/小白同学
编者按：
空间或者说土地是一切经济活动赖以展开的物质基础，由此，土地问题涉及国家赖以运转的下层基础。
在中国，负责意识形态文宣的笔杆子们不厌其烦地念叨中国特色的土地公有制，仿佛公有两个字就是理解中国土地制度的万能钥匙。然而，仅仅通过公有与私有之分来理解土地制度无异于一叶障目。我们不妨回想一下马克思如何研究地租：问题是围绕土地缔结的社会关系如何具体地影响资本主义活动。毕竟在世界范围内做比较的话，即使在西欧这样的有更长资本主义历史的地区，也广泛存在着各种形式的共同体所有制。
实际上，当我们具体比较城市形态时，我们可以看到，采取土地国家所有制的深圳反而与土地纯然私有的典型美国城市（芝加哥）的样貌相似。如果在国内做比较，深圳与同样采取土地公有制的青岛等城市也大异其趣。这提醒我们，理解土地制度时公有与私有的二分是思维上的一团迷雾，更重要的问题是：一种特定的土地所有制形式在何种程度上与资本主义生产生活关系相适应？
如果从这种视角出发来理解中国土地制度，我们就会发现与其纠缠于公私之辩，不如转而发问：“所谓土地公有制里公有的主体究竟是谁——中央政府、城市政府、省政府、国有企业、事业单位还是村集体？这个主体将具有怎样的利益、怎样的行为动机？从八二宪法的禁止出租土地，到1988 年海南的政府批条，再到如今的招标拍卖挂牌，中国土地市场为何经历这些变迁？”
这些问题构成的透镜将会帮助我们切实地理解中国土地制度。
（本文曾发表于前世，经重新排版发表，为防失联，请关注我们的外部平台）
想象一下，什么是城市（一）
鸟瞰城市的秘密
本文章较长，分为五部分刊发。在第一部分里，我们会以芝加哥、伦敦、青岛、南京、深圳和北京六个城市为例，思考他们的宏观形态何以成为如今的样子。
想象一下，什么是城市（一）：鸟瞰城市的秘密
想象一下，什么是城市（二）：城市的用地习惯
想象一下，什么是城市（三）：八二宪法与城乡中国
想象一下，什么是城市（四）：中国城市土地制度的设计和变迁
想象一下，什么是城市（五）：海南试验、“招拍挂”与土地财政的终点
芝加哥和伦敦
土地纯然是私人自由占有，并在这种所有权形式上孕育出一个城市，是资本主义生产生活关系的独特创造……当土地变成一个商品之后，把它进行一种非常市场化、商品化的方式处理之后，会导致它的城市形态长出特定的样子。
我们先来看一些图片：
1857 年的芝加哥
我们讨论的参考点不是古代城市，而是现代的资本主义城市。
上面这张照片大家不妨把它记在心里。它是1857年的芝加哥鸟瞰图。可以看到，在资本主义全球范围兴起之前，城市土地被私人自由占有其实反而是一件比较少见、比较“奇怪”（倘若你是同时期东亚人或一个世纪前的西欧人的话）的事情。土地本身包含了太多的社会意义，比如说和人的生存安全的关系，和一个家族的关系。比如说，在中国东南，土地往往与一个家族祠堂对集体经济的管理有很密切的关系。（可以参考林耀华《义序的宗族研究》）
土地纯然是私人自由占有，并在这种所有权形式上孕育出一个城市，是资本主义生产生活关系的独特创造。
19 世纪的伦敦城区
上图是19世纪的伦敦城区鸟瞰。即使是在我们比较熟悉的英国（我假定大家都读过恩格斯的《英国工人阶级的状况》），在伦敦市的比较中间的老城区，完全不同于芝加哥，城市会长得像一个迷宫一样。如果大家还记得恩格斯对英国大城市出租屋问题的描述，就会记得英国城市中心部分的土地是由市政占有（城市作为一个共同体占有土地）。
上图是19世纪的伦敦城区鸟瞰。即使是在我们比较熟悉的英国（我假定大家都读过恩格斯的《英国工人阶级的状况》），在伦敦市的比较中间的老城区，完全不同于芝加哥，城市会长得像一个迷宫一样。如果大家还记得恩格斯对英国大城市出租屋问题的描述，就会记得英国城市中心部分的土地是由市政占有（城市作为一个共同体占有土地）。
这样一看，我们就可以品出美国是有多么“奇怪”了。美国是作为一个纯然土地私有的国度出现在人类历史上，一如它作为一个纯之又纯的资本主义国家出现在人类史上。那么，大家或许就要问：在这种彻底的土地私人自由占有之上，美国的城市会长什么样子？答案就是芝加哥。
我们可以看到芝加哥市完全是方方正正的住区拼出的城市。这是为什么？因为美国私人土地自由占有之后，它要把土地划界成方方正正的样子，由此每个土地单位才能够比较清晰的得到计算——土地才能会比较方便的交易。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当土地变成一个商品之后，把它进行一种非常市场化、商品化的方式处理之后，会导致它的城市形态长出特定的样子。
顺便一说，我每次看到芝加哥都会觉得，这其实是一个长得比较恶心的一个城市。简直就像在逛一个商品摆放的规规矩矩的超市——只不过商品是土地。此外，想象一下，倘若你没有小汽车，每天要步行、骑自行车很长时间，该多不方便啊。不妨记住芝加哥的样子，之后可以参照着思考中国当代城市的样子。
我们再回到伦敦市。可以看到，在早期城市发展的阶段，城市土地没有那么强的私人占有属性，没有那么强的冲动要把土地给画成非常完整、非常便于交易、非常容易计算的一小块一小块。城市会是这样的缤纷错综。
我以前上公选课的时候，有个老师讲语言学，引用维特根斯坦说：“语言就像城市一样，在它的老城区、在它的旧城区、在它的发源的地方错综复杂，充满了无数幽寂的小径，而后，到了城市的外围，它反而显得比较的方方正正、规规矩矩，充满了清晰的规则。”
他这里说的是语言的规则与不规则，在语言发展的早期，有很多不规则现象，而等到后期阶段，语言就有很成熟的、很有规矩的语法。但其实这样对城市的想象，可能是因为没有见过芝加哥这种美国城市——它一开始就很资本主义、就很规整。
通过这两个城市（芝加哥与伦敦），大家可以看到，资本主义或者与资本主义相适应的土地制度对城市长什么样子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接下来，我们可以再看看中国城市的样子。
青岛和南京
青岛市
南京市
上面两张图第一张是青岛市，第二张是南京市。这里我们是比较城市和中国古代城市的遗痕。
青岛市老城区是因为德国的殖民活动而形成。
我们可以看到左下角这种青岛老城，其实也是由很错综复杂的小街构成。德国殖民活动并不纯然是经济的，若去青岛参观博物馆，可以感受到，德国当时颇有建设远东典范、向各列强炫耀德国国力的动机在（近代中国，沿着海岸线，扎堆着一大堆列强租界）。大家有兴趣可以比较下19世纪末，各国在华主要殖民活动类型的差异，以及由此对城市形态的影响（比如比较哈尔滨、大连、青岛、上海、香港、台北等城市老城区）。
第二张地图是南京鼓楼、玄武湖那一块。南京是一个很有历史的城市。南京老城区则是典型明清时期城市（官府衙门、市场活动所塑造）。
一方面当然官府在划分城市的时候，也会有一些城市一定要整整齐齐的想法和冲动，但另一方面南京城的商业活动也非常密集，所以其实老城区也没有那么的规矩，反而其实也是有很多错综的变化性的小径在那里面。
深圳和北京
行政力量塑造的城市，和资本主义试图把土地很规整、很便利使用的城市，其形态上微妙的有某种相似性。
深圳市
北京市
上面这两张照片，大家能看出来都是哪里吗？第一张是深圳，第二张是我们伟大的首都北京。这里我们是比较中国的资本主义城市和中国古代城市的遗痕。
我们先看深圳。深圳就比较好玩。我截的是临深圳河的那一块。大家其实可以看到，深圳的地块相对来说就比较方正了。深圳是中国少数的非常典型的资本主义城市——城市主要由资本主义经济活动所塑造。它的用地也是根据工厂或者说开发商开发用地的需要一块一块划出来。
第二张是北京。北京这一带是东西城。北京算是一个比较传统的衙门城市，由于官府对整整齐齐的追求，整个城市反而也是很方方正正的样子。其实我们可以看到，这种行政力量塑造的城市，和资本主义试图把土地很规整、很便利使用的城市，其形态上微妙的有某种相似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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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章较长，分为五部分刊发。在下一部分中，我们会讨论具体的用地习惯是怎么影响到土地的微观形态。
目录
想象一下，什么是城市（一）：鸟瞰城市的秘密
想象一下，什么是城市（二）：城市的用地习惯
想象一下，什么是城市（三）：八二宪法与城乡中国
想象一下，什么是城市（四）：中国城市土地制度的设计和变迁
想象一下，什么是城市（五）：海南试验、“招拍挂”与土地财政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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