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聋子
一绸千洲溪,从千家排水库缓缓而来,穿过红旗岗广袤的原野,随着风儿打个唿哨,悄悄的转个弯儿,从浙江常山球川草弄口,一路浅吟轻唱,款款流到了江西玉山双明梨园,轻轻挽托起梨园小学的肢腰,浸淫那棵粗壮的苍翠的老樟树的根部,偎依着学校围墙的石基,将梨园分割成两段。一座拱桥,横亘于千洲之上,重又续接了村落的动脉,使得穿绕上珠坞、下珠坞及山岗州、李家的路径得以畅通无阻。校园附近几户人:农户黑皮,德生,店家兴崽,屠夫腮雷,退休工人老罗,还有瞎子、聋子二兄弟。二兄弟的家传我未曾考据,只知道他们家的房子是泥坯房,盖着薄薄的灰瓦,与周边的楼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即便是他们的邻居黑皮,也用红砖重砌了墙,房子要结实牢固的多。瞎子长几岁,为兄,聋子稍小,是弟。俩人种一亩多田,相依为命。学校门口一口石砌小井,是附近人家的共同水源。我天天晨起到水井打水,总能碰上聋子、瞎子。他们起来早,也来打水,次数多了,相互认识了,我随着众人,也叫他们瞎子、聋子。俩兄弟个儿都不高。瞎子一副烂桃子形脸,颧宽颌尖,上唇吻左右分别向上翻出,像个大写的M,露出乳白色的牙齿。下巴上缀几根稀稀疏疏的胡子,额上横着深深的皱纹。眼睛常年眯翕着,看起来就是一条缝。听人说他是天生的青光眼,视力自然好不到哪去,整个一副猥琐的样子。如果配上一根拐杖,一面幡旗,再摆些竹签、阴阳鱼之类的物什,就是活脱脱一个神算子。聋子脸型端正,倒是慈眉善目的,只是天天的一脸笑,仿佛捡到宝贝一般,总让我觉得莫名其妙,纳闷是不是他娘怀他时给他搭错了神经,或者是被哪位武林高手点了笑穴了。小孩子们上学放学,大多经他们家门前走过,瞎子聋子常常站路边瞅瞅热闹,瞎子一脸漠然,大家敬而远之,聋子笑嘻嘻的,令小鬼们少了一份戒心,时常叫他老聋,朝他做做鬼脸,或者拉拉他的衣服,摸摸他的屁股,与他捉弄,聋子也不在意。聋子并非真聋,乃是有点耳背,惯常的说话他总是听不大清楚,须使了雷霆般的暴喝吼叫,才会贯穿他的耳鼓。因了这,虽然他常找人说话,可与他搭话的人很少。
今年的天真是古怪,似乎破了个大洞,雨水不停地落,不停地落。十二月的寒冬竟涨起了大水。田里的水早过了埂垄,漫过公路,与千洲河之水融在一起,汇成一片汪洋。偏偏这个时候,与县糖厂订立了销售合同的甘蔗要出村。滚滚车轮下,校园旁边的道路泥泞了,凹陷了,后来竟成了一个大大的“陷阱”。于是常常上演“雨中推车”的感人剧——司机在车里猛加油门,猛打方向,行人手搭车身一二三按节奏用力推车,一辆又一辆。我的班级凑巧就在路边,常常教室里我正讲的起劲,窗外呜呜呜地来一阵车子的狂吼,混杂着车厢哐当哐当的振动,再加点雨点啪嗒啪嗒的敲击,我的声音就消失在“大合奏”中了。每每这时我便停止讲解,让小的们读课文,然后扮一副思考人生的样子,静听雨声车声读书声,声声入耳;或是在黑板上写些练习,让小鬼毛练练,熬过我的“失声”时刻。没课时我也会走出校园搭一把手,做做“好人”。我偶尔问一司机:“路这么烂,怎么开啊?”
司机“唉”了一声,算是回答。
“村里不管吗?”
“村里?”司机似乎讶然地顿一下头,而后从鼻孔里“哼”地一下透出些不屑,“梦里!”
这样子,我自然问不下去。转念想,这么多车,即便每辆车回归时带一方半方沙石,这一段路岂在话下?于是我轻声问一旁的腮雷。腮雷说:“这不好做。现在沙石是要钱的。要让司机个人出钱出力,设立村委会干嘛?最少,要村里统一一下!”
“那村委会干嘛不组织一下?”
“没人管事呀!村里推说是糖厂的事,是为糖厂拉甘蔗嘛!糖厂离这太远,会管这鸟事?就算要管,他全县各乡镇都拉甘蔗的,也管不过来啊!”
“那天天这般排长龙,推陷车可不是办法呀!”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就这样喽!”腮雷一脸的无奈。
这时恰好徐校长走出校门,腮雷立即提高喉咙:“校长,这段路又滑又烂,你学校学生会好走的?”徐校长忙应道:“嗯?”“你学校这么多人,搞点沙石垫一下不是很容易?而且你们学生也要走的。”校长皱皱眉:“填坑是好事啊!学生路也好走。学生实在太小,这么长的路,这么多的陷坑,取沙石的地方又远,有七八里地,天又下雨,别人家长知道了会同意?家长不高兴不说,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叫我吃不了兜着走啊?”腮雷嘿嘿尬笑着,徐校长探了探脖子:“其实安排几车砂石,这路一下子就填好了。又不是什么大工程,还叫学生填!”“那是那是”,腮雷连声应着,转头又去帮人家推车了。我也跟着过去,但见瞎子聋子一身泥水正往回走,原来他们帮着推车,被汽车后轮卷起的泥浆甩了个满身,回家换衣服了。
一日,老天终于开恩,绽开了笑脸。我提着水桶去打水,听见学校屋角传来“噗噗”的响声,回头一看,聋子瞎子俩正锵锵有声地挖早已废弃的自家的地基,铲出沙石,一簸箕一簸箕地填入大坑。偶然有车开过,就去帮忙推车,过后又一铲一铲,一簸箕一簸箕地继续劳作。
三天无雨,路干了,俩兄弟也把路填平整了。拉甘蔗的车子再也不会陷入泥坑中像头案台上的猪一样拼命嘶叫了,再也不会“哐当哐当”地抖着欢了。小鬼们上学放学的路也顺畅了。我笑对聋子、瞎子,撑起了大拇指。瞎子眯翕着眼,一怔一愣的;聋子笑嘻嘻的,如初。
作者简介:王和平,江西玉山人,人民教师,文学爱好者。偶尔执笔,我以我笔写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