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诗词避熟创新例话

宋代蔡绦《西清诗话》载:“薛许昌《答书生赠诗》云:'百首如一首,卷初如卷终。’讥其不能变态也。”这段话对当前诗词写作存在的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现象,可谓切中肯綮。

“文化大革命”期间,武汉东湖边的屈原塑像被造反派作为牛鬼蛇神推入湖中,著名诗人荒芜以诗咏之:

东湖更比西湖好,水阔山低似画图。

只怪先生心太窄,投江之后又投湖。

同是在“文革”期间,大作家老舍因惨遭迫害投湖自尽,著名学者王力以诗哀之:

自古文人厄运多,堪嗟魑魅喜人过。

龙须沟水成陈迹,今日明湖当汨罗。

像这两首诗,尽洗陈陈相因、四平八稳之弊,才各具面貌,也才有艺术感染力。刘熙载《艺概》有一段话说得好:“诗要避俗,更要避熟......切忌拾人牙慧。盖古人为清新者,袭之即腐烂也。拾得珠玉,化为尘灰,岂不重可鄙矣。”

《复斋漫录》一书也说:“韩子苍言,作诗不可太熟,亦须令生。东坡作聚远楼诗,本合用'青山绿水’对'野草闲花’,以此太熟,易以“云山烟水”。此深知诗病者,所以求生求新也。”

以上指出诗之病在于太熟,在于雷同,在于陈陈相因。治之之法则在避熟求生,既不要重复古人,也不要重复他人,更不要重复自己。要别出心裁,自出新意。如曾几诗云:“梅子黄时日日晴。”赵师秀诗则说:“黄梅时节家家雨。”李商隐诗云:“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周密诗则说:“园翁莫把秋荷折,留与游鱼盖夕阳。”虽是同一题材,但各异其趣,各有千秋。

纵观中华诗词史,不乏避熟求生之例,择其常见者,成诗词避熟创新例话数章,以与诗人词家共同商讨。

鸟啼并不同惊梦

唐金昌绪《春怨》诗云:“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此诗写思妇怀念征人,设想甚奇,意境很美。如果再咏其事,则很难超越。然而到清代的陈灿霖却另出机杼:“独卧绣窗静,月明宿鸟啼。不嫌惊妾梦,羡汝是双飞。”这首从宿鸟双飞,思妇心生羡慕立意,因而不嫌鸟啼惊梦,一反前意。同代的朱受新则又是一种写法:

千门春静落红香,宛转莺声隐绿杨。

任尔楼头啼晓雨,美人梦已到辽阳。

此诗写思妇心情迫切,急欲梦到辽阳与征人相会。尽管鸟啼声急,她的好梦丝毫也不被惊扰,更是大异其趣。

另一位诗人沈洵,写得更绝:“莫打南来雁,从他向北飞。打时双打取,莫遣两分离。”此诗以为鸟儿不打则已,打则双双打取,以免造成分离的痛苦。另辟新境,与上面诸首迥异,可谓善于避熟。

柳丝系舟难系马

古来咏柳之作,如恒河沙数,难以胜计。其得以流传者,多各有风情而无雷同之病。否则,必为历史所淘汰。

宋董颖七绝《江上》句云:“摩挲数尺江边柳,待汝成阴系钓舟。”此不过言柳枝长成可系钓舟,以免被风吹去。唐雍裕之的《江边柳》则不同:

袅袅古堤边,青青一树烟。

若为丝不断,留取系郎船。

这是盼柳丝系住载着情郎将要远离的客船,刻画出了思妇深切的离情别绪。

吴文英词《唐多令》则别翻新意:“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责怪柳丝不把离去伊人的裙带系住,偏偏常去系那不相干的行舟。该系的没系住,不该系的却系住了。怨恨之深,怪罪之切,可谓无理而妙。

王实甫《西厢记》云:“柳丝长,玉骢难系。”说柳丝虽长,却系不住张生策马而去,使崔莺莺伤心欲绝。这是把系舟变成了系马。

晏殊的词《踏莎行》又另起炉灶:“垂杨只解惹春风,何曾系得行人住。”说垂柳只会招惹春风,根本不会系住行人。而罗隐更尽翻诸作之意,其《柳》诗云:

灞上晴来送别频,相偎相倚不胜春。

自家飞絮犹无定,争解垂丝绊路人。

此言杨柳垂丝,连自家飞飏远去的柳絮都管不住,哪里还谈得上绊住行路之人呢?这是从意想不到之处辟出新境。

总之,这些咏柳的诗词均各避熟求生,意境愈创愈新,设想愈出愈奇,因而才能各领风骚,流传千古。

橘踰淮北岂改质

屈原写过一篇《橘颂》,中有句云:“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又云:“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这些诗句,赞颂了橘树热爱故土的深情和忠于故土的崇高节操。

古诗《橘柚垂华实》立意又自不同,其“委身玉盘中,历年冀见食”等诗句,则用来比喻贤者要求用世,具有积极进取之意。

唐代张九龄写了《感遇》十二首,其中一首从另一方面赞颂了橘树的优良品质:“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言橘树经冬不凋,四季常青,并非由于地气温暖,而是自有岁寒之心之故。且看同是赞颂,却丝毫没有蹈袭前贤的迹象。另诗中也寓有贤者用世之意,“可以荐嘉宾,奈何阻重深”,恨贤路阻塞,报国无门。因而“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比古诗《橘柚垂华实》又更进一层了。全篇戛戛独造,尽绝依傍。

《周礼考工记》有所谓“橘踰淮而北为枳”之说,言橘树只要迁离故土到了淮北就要变质。清代钱锦城之《席上咏物分得橘》则说:“丹实离离间碧林,千头声价重南金。踰淮若改平生质,孤负当年作颂心。”

此诗一反《考工记》之说.而陈灿霖的《咏橘》则反得更好:“但得贞心能不改,纵令移植亦何妨。”这两首诗皆翻“深固难徙”之意,说橘树并非不可迁离,即使踰淮移植,其坚贞之质和平生节操仍始终不渝,永不变易,对橘树的赞颂进入了最高的层次。沈德潜还对陈灿霖诗《咏橘》评曰:“结意翻得独高。”

清代大词人陈维崧《浣溪沙·咏橘》又自不同:“今日亭台无楚颂,旧时橘柚满吴天,风流人去一千年。”有感于楚颂不传、斯人已去、橘柚斫失、贞士难求而慨叹当世,写的则另是一番意思了。

褒贬毁誉为杨妃

不仅咏物之作,咏人咏事以至咏史均须各有创见,不能有固定模式和“标准答案”。历代咏马嵬之变的诗篇很多,虽然在艺术表现上各有不同,但大多从女人是祸水这一观点着墨,谴责杨妃祸国,而为唐明皇辩护。诗的立意如出一辙,难越雷池一步。这连诗圣杜甫也不例外。

杜甫《北征》写马嵬之变时道:“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奸臣竟俎醢,同恶随荡折。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桓桓陈将军,仗钺奋忠烈。微尔人尽非,于今国犹活。”这里把杨妃视同褒妲。“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两句互文见义,上句省周,下句省妹喜,合起来的意思是,从未听到过夏、殷、周值衰亡之际能主动诛杀宠妃妹喜、妲己和褒姒。他们做不到的,唐明皇却做到了,这就是“事与古先别”。诗中把唐明皇比做周宣王、汉光武帝那样的中兴之主,赞颂了唐明皇和陈玄礼一举成功,诛杀了杨妃等人,国家才赖以存活。

到了晚唐的李商隐,他的看法就不同了。其《马嵬》诗曰:“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谴责唐明皇虚伪、自私,当年七夕同杨妃“密相誓心”,要“世世为夫妇”,但到头来却不如普通老百姓能保住自己的妻子。

稍后于李商隐的罗隐,写有一首《帝幸蜀》云:

马嵬山色翠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

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

这里是讲唐明皇之后的唐僖宗李俨,因黄巢起义军攻占长安同样逃奔入蜀,也经过了马嵬坡。但这时并没有“祸水”杨贵妃,那么到底应该埋怨谁呢?此诗力破旧说,指责封建帝王自取其祸,为杨妃翻案,确属别开生面.

清代的赵翼更有突破,进一步替杨妃评功摆好。他的《古来咏杨妃者多矣,多失其平,戏为一绝》云:

鼙鼓渔阳为翠娥,美人若在肯休戈?

马嵬一死追兵缓,妾为君王据贼多。

王士祯的《马嵬怀古》则将杨妃与汉武帝宠爱的李夫人相比:“一种倾城好颜色,茂陵终傍李夫人。”哀叹杨妃虽曾同唐明皇密誓“在天愿作比冀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却独自埋于马嵬坡泥土中,凄凉寂寞,不能同李夫人那样死后得以紧傍茂陵的汉武帝,相形之下,情何以堪。

至于袁枚的《马嵬》诗,又与前面诸作迥然不同: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

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石壕村一家发生的生离死别的惨剧,正是由唐王朝腐败所致安史之乱造成的。用当时人民的巨大苦难同帝王个人的哀伤作鲜明对比,其意义就格外深刻。

袁枚另有两句诗:“将军手把黄金钺,不管三军管六宫。”直斥将军陈玄礼不该管分外之事,而应制止军士哗变,与老杜大唱对台戏。设使老杜在世,也无从抗辩。杨妃地下有知,定当大慰芳心矣。

几人能解昭君怨

自昔至今咏杨妃之作虽多,然远不如吟咏昭君篇什之富。因昭君在历史上的深远影响,实非杨妃所能及,故诗人皆津津乐道。或哀之,或敬之,或寄予同情,或借抒怀抱。为人所熟知的要算杜甫《咏怀古迹》之三,其中“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等美妙的词句,描绘了昭君的悲剧形象,抒写了因远嫁异域而永远怀念故土的深重怨情。

姜夔的名作《疏影》对杜甫的诗句进行了艺术加工:“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写昭君月夜归来的一缕芳魂,竟化身为玉洁冰清的梅花,显得何其幽美。这就突破了原作,而无因袭之病。

古人咏昭君,大抵哀其美而不幸,切责汉元帝与画工毛延寿。如《随园诗话》载山阴女子王端淑诗:“王嫱未必无颜色,争奈毛君笔下何?”梅尧臣《和王介甫明妃曲》:“明妃命薄汉计拙,凭仗丹青死误人。”欧阳修《再和明妃曲》:“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红楼梦》中林黛玉《明妃》诗亦谓:“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责备元帝不应把予夺之权交给画工,以致被轻易蒙蔽,酿成昭君的悲剧。

王安石写了《明妃曲二首》,更为别出心裁,匠思独运。其一云:“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这真是未经人道语,令人想像不到。又云:“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昭君的悲剧在于“出汉宫”而远嫁匈奴,然而“入汉宫”也照样产生悲剧。如汉武帝的皇后陈阿娇,失宠后被打入冷宫长门,不见天日。这是翻“出汉宫”的悲剧为“入汉宫”的悲剧。清代刘献廷的《王昭君》诗亦云:

汉主曾闻杀画师,画师何足定妍媸。

宫中多少如花女,不嫁单于君不知。

此诗首二句与王安石异曲同工,三四句写“入汉宫”之悲剧何止阿娇一人,千万宫女深锁宫中,正如杜牧《阿房宫赋》所说“有不见者三十六年”,凄凉寂寞一辈子,与昭君之怨难道不是“人生失意无南北”吗?

王安石《明妃曲》其二云:“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更是道前人之所不敢道。昭君在汉仅为禁闭于长门中的宫女,匈奴对他以毡车百辆相迎,立为阏氏,可谓汉恩浅而胡恩深。王安石这两句诗犹如石破天惊,撼人心志。而历史上就曾有人表示反对。如南宋范冲对高宗论到此诗,斥为无父无君。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也批评这两句诗“悖理伤道”,他赞赏白居易咏昭君诗:“汉使却回凭寄语,黄金何日赎蛾眉?君王若问妾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认为有恋恋不忘君之意。其实他们的观点都带有封建的局限性,王安石《明妃曲》立意之高,用意之深,议论之大,远非他人所能企及。

姜夔的词《疏影》是熟中求生,而清代吴雯的七律《明妃》却是脱熟翻新。其诗如下:

不把黄金买画工,进身羞与自媒同。始知绝代佳人意,即有千秋国士风。

环佩几曾归夜月,琵琶惟许托宾鸿。天心特为留青冢,春草年年似汉宫。

首二句说昭君耻于向画工毛延寿行贿,不求取容于人,赞扬了其高尚品格。颔联把昭君比为国士,评价更高。“环佩几曾归夜月”句,与杜甫唱对台戏。关山阻隔,魂梦难归,只能托南飞的鸿雁来寄达思乡之情,诗意更深化了一步。

与吴雯同是清人的颜光敏,则从另一角度来写昭君:“一辞宫阙出秦关,长得丹青识旧颜。为报君王休爱惜,汉家征戍几人还。”说昭君悲悯征人,何惜己身,用意忠厚。周凖的《明妃曲》又自不同:“君不见百战生降李少卿,羁留绝域一身轻。丈夫失路尚如此,贱妾含悲空复情。”说昭君叹息李陵身为将军,尚且降胡而身留绝域,何况我一弱女子。言下有责备李陵之意。

胡曾的《汉宫》:“何事将军封万户,却教红粉为和戎。”则为昭君抱不平,谴责汉廷和亲之误。历代咏昭君之诗,抨击和亲政策者甚多。如唐代戎昱:“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宋代梅尧臣、欧阳修之诗皆持此论。清代刘献廷更云:“六奇已出陈平计,五饵曾闻贾谊言。敢惜妾身归异国,汉家长策在和番。”明刺和亲之策为非。康熙帝玄烨诗《昭君墓》亦揭出此意:“欲笑和亲失,还嫌饵术迂。开诚示异族,布化越荒途。”不过康熙提出对其他少数民族要以诚相待,对边远之地也要施行教化,则比刘诗翻进了一层,立意更高。

赵令畤《侯鲭诗话》载有王叡《解昭君怨》一诗:

莫怨工人丑画身,莫嫌明主遣和亲。

当时若不嫁胡虏,只是宫中一舞人。

此诗说昭君虽一时受屈,但坏事变为好事,不仅成为匈奴皇后,且名传千古。今人陈述征诗亦云:“当年未遇毛延寿,青史何由得令名。”点出本欲害之,反而使其遭逢际遇,成就千秋佳话。这都与上引各诗迥异。

上列诗篇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似乎已把昭君写尽,再也无话可说了。然而欧阳修的《再和明妃曲》又另是一种说法,更为出人意表。兹引其中两句:

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

这两句讥嘲汉元帝昏庸,对画工将昭君故意画丑的拙劣骗局懵然无知,即对耳目所及的宫廷之事尚且这样糊涂,哪里还能安邦治国,抑制万里之外的匈奴的侵扰?这确是极深刻的历史见解,超越对昭君个人遭遇之同情,升华为国家安危的忧患意识。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借薛宝钗之口评此诗曰:“做诗不论何题,只要善翻古人之意;若要随人脚踪走去,纵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义,究竟算不得好诗。即如前人所咏昭君之诗甚多......永叔有'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能出己见,不与人同。”可谓确评。

得失千秋咏项王

诗词修辞有翻案一式,做诗要避熟求生,化腐朽为神奇,常用此法。古来咏项羽之作,卷帙也不少,其中不乏后人翻前贤之作的佳构。试比较两首同题的《乌江亭》诗: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唐·杜牧

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

——宋·王安石

二诗针锋相对,各有千秋。而李清照的《乌江》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则歌颂了项羽不肯忍辱偷生、渡江而东的英雄行为。那么项羽为什么不肯渡江呢?胡曾《乌江》诗说:“乌江不是无船渡,耻向江东再起兵。”清代汪绍焻的诗更说:“乌江耻学鸿门遁,亭长无劳劝渡河。”皆写出了项羽耻渡乌江、宁为玉碎不作瓦全的英雄气概。但姜西溟的《乌江》诗却指出项羽不渡之误:

虞歌曲尽怨天亡,潮落沙平旧战场。

千里江东羞不渡,六朝曾此作金汤。

认为不应怨天而应恃江东之固再奋人力。孟迟的《乌江》诗又另持异说:中分岂是无遗策,百战空劳不逝骓。大业固非人所及,乌江亭长又何知!则以成败论人,委诸天意。总之,你翻他的案,我又翻你的案。愈出愈奇,愈写愈妙。

上引各诗对项羽或抑或扬,有褒有贬。而明代王象春的《书项王庙壁》指责项羽不能庇护垓下美人虞姬,刘邦也不能庇护定陶美人戚姬,清代的王昙和田旻亦有同感。王昙诗曰:“戚姬脂粉虞姬血,一样君恩不庇身。”田旻诗曰:“粉黛香消马上尘……虞夫人后戚夫人。”词句虽异,其意则同。

还有赞扬项羽兼及虞姬的,如吴永和的诗《虞姬》:“大王真英雄,姬亦奇女子。惜哉太史公,不纪美人死。”霸王别姬,悲壮多采,韵事流传,历久不衰。此诗虽寥寥数句,足以慰虞姬于地下。

元代萨都剌的词《木兰花慢·彭城怀古》则追怀项羽: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慨叹项羽和其八千子弟的梦魂都回不了江东.宋代无名氏的《念奴娇·题项羽庙》更不胜怅惘:

垓下兵稀,阴陵道狭,月暗云如垒。楚歌喧唱,山川都姓刘矣!

慨叹项羽败亡,山川易主。而杜紫纶的《戏马台》诗却偏说:

尽教宿土归刘氏,剩有斯台与项王。

戏马台在今江苏徐州城南,高数十仞,为项羽所建。留此一片土,堪作项王纪念。

也有讥评项羽,全持否定态度。清代汪绎《项羽》诗曰:

一炬咸阳火未残,楚人真是沐猴冠。

英雄岂学书生算,也作还乡昼锦看。

宋代钱舜选诗说得更深刻:

项羽天资自不仁,那堪亚父作谋臣。

鸿门若遂樽前计,又一商君又一秦。

此诗言项羽天性残暴,曾坑秦卒数十万,弑义帝,杀子婴,火烧咸阳。如果他在鸿门宴杀了刘邦,取得天下,无非又是一个秦始皇,范增也无非又是一个商鞅。

综合以上例话,可见唐诗宋词高峰之后,中华诗词还是会继续写下去的,问题是不要依傍古人,陈陈相因。而要自铸伟辞,自创新意。《唐音癸签》指出:“只此五七字叠成句,万变无穷,知人面只眼耳口鼻四尔,不知如何位置来无一相肖者。诗人工巧,真侔造化哉。”叶燮《原诗》更强调:“要敢于言前人之所未言,发前人之所未发,而后为我之诗......昔人可创之于前,我独不可创之于后乎?”诚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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