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仲文:不眠的冬夜
不眠的冬夜
——追忆王生贵同学
许仲文
人生是一条小河,时缓时急,时曲时直,时清时浊,时涨时落,甚至有时还会断流,但始终激荡着真情与奉献。
——题记
窗外稀稀簌簌的雪花在风中抖落,宛若飘扬的柳絮在寻觅归根的乐土,诡谲的灯光忽明忽弱,慢慢融尽在迷茫的天网之中,一阵朔风吹过,地上的雪粒四处乱窜,不知谁家的唢呐声在幽幽怨怨,如泣如诉……今天中午老康光荣转正,亲朋好友,相聚一堂,觥筹交错,笑语盈盈,举起那沉重的酒杯,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想起了你——我的老同学!今夜无眠,思绪绵绵,往事如烟萦绕眼前……
一九八〇年秋季,我们怀揣着梦想,肩负着家人的嘱托,从不同的两个沟汇集在菜子河畔,来到菜子中学求学。当时的学校是陇西南部第一大校,由县八中更名而来,初高中并存。学校顺山势而建,分为四台,师生们戏谑为四楼。进入校门便是一楼,两排四栋教师宿舍,还有灶房水房;沿台阶而上,就是二、三楼,是各年级教室和实验室,教室左侧是操场,紧邻乡卫生院和乡政府;四楼起初还是菜子小学,后来成为学生宿舍。学校是闻名全县的“烂八中”,操场雨天一片汪洋,晴天尘土飞扬;教室春秋不遮风雨,冬季难挡严寒;桌凳残缺不全,缺胳膊少腿,门洞大敞,每晚都有野狗来检查卫生 。学校条件简陋,但对于咱们来说,却处处充满着新鲜和好奇。
上学时能够遇到好老师,则是一辈子的幸运。当时的菜子中学有9个班,初中6个,高中3个(高二文理各一个班)。据说教师水平极高,有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的辛老师,兰大化学系毕业的白老师,陇西师范来的马力老师,甘谷的蒋校长,河南的刘主任等,都是支援大西北或下放的著名老师,虽然他们没给我们上过课,但对他们充满敬慕之情,进而也就喜欢上了这所学校。不过咱们还算幸运,一入学就遇到了几个好老师。带着通渭腔、骂人有点泼辣的语文老师牛世民,课堂教学扎实,分析课文透彻,作业批改一丝不苟;与我后来的许玉泉老师风格迥异,许老师普通话流利,注重阅读与作文。教导主任王国雄老师的《法律常识》课,绘声绘色地讲解,巧妙援引案例,并结合自身的经历进行励志教育,令大家百听不厌。儒雅秀气的马青山老师的历史课旁征博引,趣味盎然,特别是他讲的《窦娥冤》,让咱们感悟到元曲的博大精深,奥妙无穷。青春靓丽的白秋枫老师上的化学课,激情澎湃,讲解透彻,浅显易懂。音色甜美,平时说普通话的英语老师普玉花,教学严谨,方法灵活,因材施教,虽然咱们底子差,但进步很快,尤其她唱的《军港之夜》犹在耳畔。还有王振国老师,吉学理老师,徐金满老师等等,对咱们的成长可谓功勋卓著,终身难忘。
咱们的班主任是赵继周老师,他刚刚从天水师专毕业,年仅18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轮,工作激情富有活力,细致入微,数学教学新颖独特,尤其是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每当中午放学时,咱们就挤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听他讲“水浒”和“三国”,他学识渊博,记忆力超群,简直令人五体投地。当时的学校可谓“大杂烩”,城里和113厂的调皮学生都从不同渠道转来,打架斗殴事件屡见不鲜,但咱们班却“鹤立鸡群”,年年先进,初中三年留下了难以忘怀的记忆。
贫困和艰难有时会磨炼人,更多时候令人回想起来都有点后怕。上初中时咱们每天是早晚步行,路途远不用说,那时好像雨特别多,秋天几乎是阴雨绵绵,咱们没有雨衣雨伞,披着塑料纸或顶着麻包遮挡风雨,结果还是浑身湿透,更难受的是还得坐在教室里听课。最难熬的还是冬天,披星戴月上学,有时到校时天还没亮,过冰河时经常踩在涨水里,有时不小心还会掉进冰窟窿中,一双烂布鞋全部浸透,教室里烧着煤砖的土煤炉一点感觉不到温暖,现在回想起来不知当时是怎么熬到黑的。中午凉水就干馍,而且还是玉米面和杂面馍,如果早上背上些好吃点的馍馍,边走边掐着吃,中午就得挨饿,但这些还是没有压垮咱们,还是坚持到毕业。
那时你们几个经常迟到,没少挨赵老师的批评,而恰恰会捎带上我。有一次,天下大雨,我到校了,而你们没到校,赵老师说我都能上学,你们为啥不行?又有一次,咱们都没去,他又说我不到还情有可原,你们为啥不到?你们背地里唠叨说老师偏向我。后来赵老师周末进行家访,几乎全班同学家都走到了,回来才说起你家比我远的多,走十几里土路还要上山,才知道你们经常跑步上学还迟到。轮到你们出风头的就是学校运动会了,你们几乎包揽了男女长跑的所有名次,全校学生记住了你们,也记住了“米家湾”。
当一个人在孤寂的时候,才会真正懂得友谊的珍贵。上初中时我是个小不点,瘦小懦弱,常常受到大同学的欺侮,他们经常把我当“山羊”骑,我哭闹着追赶,然而早已逃之夭夭。当时的你个子也不高,皮肤白皙,长相清秀,大家叫你“王女子”,可你有一副热心肠,常常为我抱不平,因而咱们一直走的很近。
初三第一学期由于学业紧张,学校号召咱们住校,可当时的住宿条件现在回想起来都有点后怕。一间大教室四面透风,窗子用塑料纸堵着,风吹过来哗哗直响,地上铺着麦草当作床板,被褥又薄,冰凉冰凉难以入睡,被窝刚暖热就得起床。做饭更难,几个人用柴炉在外面做,风左右乱刮,烟熏火燎,饭时时夹生或成糊粥,实在不行换成煤油炉,有时饭刚下上就没油了,再加上白面很少,杂面又没地方压,照常吃不饱。我实在忍受不了继续走读,可你硬是坚持了一学期。
初中毕业,你上了高中,我在初中复读,考上了陇西师范,虽然见面机会少了,但我还是打听着你的消息,高中毕业后你被乡政府招考为中磨小学社请老师,直到我毕业分配菜子,咱们也就成了同行,接触的机会也就增多,也就更加熟悉。
每年的学区表彰大会,总看到你领奖的身影,中磨小学也由于成绩突出多次被评为乡“先进集体”,我才知道你一直担任高年级语文、数学教学,毕业考试成绩总是特别突出,我为你感到骄傲的同时,也伴有一些不解和疑惑。有一次,我作为学区督查组成员来你校检查工作,我们到校时你还没来,直到快上课时才满头大汗跑来,正好安排我听你的课,深深地为你担忧,可谁知你丝毫没有紧张,整堂课流程清晰,讲解透彻,引导得力,巧解重难,非常成功。而你还是没有教案上课,对于我这个“正牌老师”,也自愧不如,翻开你批阅的作业,精批详改,洒满心血,我才发现了你成功的秘诀,但我真的想不通,语文数学包班,家里还有大多农活和家务,你难道是铁人吗?
教师是职业,更重要的是责任和良知。你家住在山上,交通不便,地薄收入少,家里底子薄,结婚成家时快30岁了。你每月15元的工资几个月才够一袋子面,难以养家糊口啊!同龄人出外打工或做生意大多发家致富,而你还不得不在贫困中挣扎。虽然后来长成几百元,但与飞速增长的物价不成正比呀!拖累了父母,苦坏了妻子,亏欠了孩子,但你还是忍受着别人的不解与嘲讽苦苦煎熬着,因为你喜欢上了学校,爱上了学生,这是你无悔的选择呀!
岁月的车轮在吱吱呀呀的转动,磨出了沧桑,转出了苦涩,也收获了慰藉。同事走了一波又一波,学生换了一茬又一荐,年年雪霜凝成了丝丝华发。后来,我调到城里上班,然而时时打听着你的境况,每逢同学聚会,或红白喜事见面,你划拳干散,酒量惊人,还是那么干练洒脱,爽朗自信,令人钦佩之至。
老天专杀独根草,洪水竟淹独木桥。前年暑假,我去菜子亲戚家参加升学宴,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得知你已离去,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同事处打电话确认方知真的,你头晕在县医院住院治疗了一周,妻子正在办出院手续,刚输完液的你独自去上卫生间,不幸晕倒再没醒来。本来定好8月2日为儿子办升学宴,亲戚朋友都已通知,可你没有等到这一天,你难道就这么狠心吗?怎么丢下年迈孱弱的双亲,孤苦无助的妻子,刚上大学的孩子?不是说教育是积德行善的吗,为啥对你这么不公平?
葬礼这天,正值农忙季节,可全村的人放下农活赶来了,同学朋友来了,学生们戴着白花来了,外地工作的学生也赶来送你一程。花圈、挽幛及各种纸货排成长列,悲伤和痛苦流溢在每个人脸上,时时传来阵阵啜泣和哽咽声……人们议论这是全村最大的丧事。是啊,30年的教学生涯,安贫乐教,无私奉献,蜡矩成灰,春蚕丝尽等等字眼用在你身上都不为过,你是全村的功臣,教完儿子教孙子,可你刚到知命,就魂归他乡,山河共泣,天地同悲啊!
国庆期间,我专程去了母校菜子中学,学校面貌焕然一新,楼房高耸,食宿兼备,花娇树茂,优雅舒适,现代媒体,设施一流。在慨叹母校飞速发展的同时,极力寻找往昔的影子,除了清晰的回忆之外,更多的仍是伤悲和遗憾。
生活就是梦幻神奇的四季,姹紫嫣红的春天,总会有暴雨的侵蚀;五彩斑斓的秋菊,时时经受霜雪的蹂躏;寒冷的冬季,也会伴随温馨和阳光。今年的冬天虽寒犹暖,党和政府没有忘了你们做出的巨大贡献,对临时代课老师全部转正或安置,虽然你没有等到这一天,但你30年的功德永远铭刻在全村人民心中,你的学校,你的学生将永远怀念你!听说你的孩子也很争气,学业又好,也很懂事孝顺,这也许是对你最大的回报吧!
安息吧,老同学!尚飨!
许仲文,1968年12月出生于甘肃陇西,陇西县实验小学教师,《定西日报 · 教育专刊》通讯员。一直喜欢文学创作,有数篇散文、通讯报道发表于《定西日报》《黄土地》等,并有多篇诗歌、散文、小说、短剧等见诸于《飞天文艺》《原乡书院》《北方诗歌》《中国诗歌网》等网络平台,并在各类征文大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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