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无方而鬼有方
商都与鬼方位置
“鬼”是唯物世界里的幻影，或属“暗物质”，而人们对暗物质的认识微乎其微。《鬼吹灯》有这样的说法，摸金校尉开棺椁之前，先在墓穴的东南角点一支蜡烛，如果蜡烛被吹灭，则犹见此物，便不能取墓中财帛珠玉。这一说法，虽是小说杜撰，却见盗亦有道，倒斗摸金，敬畏之心不能少。多数人对“鬼神”的看法，深受孔夫子影响，大都敬而远之。说季路问事鬼神，孔子答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而儒生为《易经》作传时，却不避鬼神。《易传·文言》讲：“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
问题是怎样与鬼神合其吉凶呢？历代的注家各执一词，终难定论。不过从象数理占四大功用去解读它，即便占的其物、有数可依、有理可查，终究是隐藏之象；尽意莫若象，终以言不能尽意而了之。《易》之经传除了言鬼神，且要加以论述。《易》有“神无方而易无体”之说，然神无方鬼却有方。从历代的研易名家的解读来看，神无方者，“神”，难以取象，难以描述。庄子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神人没有有意的作为，无意求功于世间，所以“神”无迹可寻；而《易》之鬼有方者，鬼族所居的鬼方有据可查。那么，鬼方从哪来，因何以“鬼”为名，又走向何处？这些问题，都值得探讨。
商朝形势及区域
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
《易经》既济、未济两卦爻辞都提到了“鬼方”，《既济》卦爻辞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高宗是谁？他为什么要伐鬼方？这就要从其历史背景说起。《易经》中一些卦象爻辞取材于历史事件，《四库全书总目》将易学历史的源流变迁，分为“两派六宗”，史实宗为六宗之一。宋杨万里就主张以史证易，民国顾颉刚等人证明了不少易经卦爻辞里的历史人物故事。《易经》原文记录历史故事的例子较普遍，如“箕子明夷”“康侯用锡马蕃庶”“帝乙归妹”等等，《既济》卦爻辞里的高宗亦在其列。高宗即商王武丁（商朝第二十二任君主），高宗是武丁庙号。武丁时得贤能之人辅政，励精图治，使商朝国力强盛，历史上有“武丁中兴”之誉。尽管如此，商之方国（下旨）等仍然觊觎商王朝的疆域沃土。武丁二十九年（前1246年）二月，下旨国反叛，武丁遣大将望乘前往征讨，土方与鬼方听闻下旨叛乱，乘机侵扰商朝沚境，沚地请求支援，商伐方国一个月后，武丁集中优势兵力，先专攻土方和旨方（下旨），旨方之战结束，进攻居于商都西北的鬼方。
武丁攻鬼方的时候，害怕渭河流域的周人及陇西的羌方伺机行动，特遣蒙侯加以防范，此时鬼方与土方加强联盟共同对抗商军，战事激烈。武丁曾多次下令增调援军，在不到两个月天就征调了两万余人，并遍祭祖先及诸神，祈求福祐，可见战事之紧张。在商军强大的攻势之下，至武丁三十二年底（公元前1243年）鬼方终于溃败。从鬼方挑衅商朝疆域，到商君讨伐鬼方，战事持续达三年之久，商朝动用了大量的军队，因此“伐鬼方”以商朝大战之名义被记录传颂。《易经》爻辞所述，“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基本与商王武丁伐鬼方的历史事件吻合。
商鬼方活动中心——李家崖
“鬼方”在哪里
鬼方在哪里？鬼方因何得名？诸如此类的问题，引来近现代大批大学者围观探讨。随着学者对甲骨卜辞的不断探究、随着出土文献的作证，鬼方地区轮廓也越来越清晰。央视大型文博探索节目《国家宝藏》讲述河南博物馆馆藏“妇好鴞尊”时，就讲到了鬼方。《国家宝藏》栏目认为，“羌”就是鬼方、古印欧人；武丁之妻（高宗的王后）妇好作为商军的统帅也参与了“伐鬼方”之战，这种说法也是有依据的。大量甲骨卜辞表明，在武丁对周边方国、部族的一系列战争中，妇好多次受命代商王征集兵员，屡任商军之将征战沙场，但从出土的200多条关于妇好甲骨卜辞来看，妇好征伐的应该是羌方。在武丁时期，羌方尚未南迁，羌方在商都（商丘）的西北，而鬼方在商都的西北偏北；羌方、鬼方都是游牧民族建立的古国，不属于同一族，其活动范围也不同。卜辞“辛巳卜，登妇好三千，登旅万，呼伐羌。”之说，算是例证。
河南博物馆馆藏“妇好鴞尊”
鬼方在哪里？王国维等对鬼方做过详细考证，王国维《鬼方昆夷猃狁考》中说，鬼方，亚洲古代的小国，位于今陕西西北部、山西北部和内蒙古西部，古代中国北方游牧族之一，是商朝时期的外患。上世纪80年代，陕北清涧出土了一片三足翁（陶器）口沿，其上刻有一“鬼”字，被认为是鬼族之“族别象征”。陕北清涧出土三足翁超不过殷墟文化的第二期，也就是说它的年代不会早于武丁时期，这就说明“鬼方”之命名有两种情况，要么是鬼族象征，要么是商朝所赐。虽说甲骨文之“鬼”与三足翁口沿“鬼”字较为相似，而鬼族以“鬼”自称，或可排除“鬼方”之名由商朝所赐的情况。2012年在清涧又发现6处鬼方遗址，其中高杰乡李家崖发现鬼方城址。李家崖文化，大体是分布在陕北，晋西北及内蒙阴山以南地区。可以说鬼城遗址的发现，佐证王国维考证结论的同时，锁定了鬼方统治者的活动中心。
殷墟甲骨文“鬼”
另一个“鬼方”，与天星分野说有关。分野指将天上星空区域与地上的国、州互相对应。历代分野多有不同，《史记·天官书》二十八舍（宿）主十二周益州为参分，《汉书》说：“巴蜀分井鬼参”，《通志》上又说:“重庆府属井鬼之分入参三度”，读过《出师表》的人都知道，三国时期，益州的核心圈在成都；重庆府为南宋所设，主要是今天重庆市辖区，仍属于巴蜀之范畴。总之，二十八宿之鬼宿分野对应在我国西南方，此为鬼宿分野之方，和《易经》所述“ 高宗伐鬼方” “震用伐鬼方”不是一回事。
汉书井鬼分野
鬼方名称怎么得来 鬼族归向何处
一个好好的部落，为何称之为鬼族，族人所居之地为何又称鬼方？《鬼方昆夷猃狁考》中还说，春秋时的隗姓就出自鬼方，到汉朝时又逐渐改姓“卫”。而鬼方人他们自称“畏方”，意思是“穿着铠甲在在森林里走的人”，这说明，鬼族最初靠山地狩猎、畜牧为生，在原始部落，生存是第一要素，以此命名，也合情合理。既然是“畏方”，又与西北的隗姓相关，那么，为什么中原王朝要称它为鬼方呢？目前有两种猜想，古时鬼畏同音，经常混用；此外，中原王朝称外族，被冠名蛮夷等，像人们平时所说鬼方是什么鬼一样？有贬义色彩。不过，沈兼士、曾著宏论及“ 鬼”字的原始意义时，对鬼方的种系始有考虑，他们从“ 鬼”字的字义出发, 提出“鬼方”乃“异种之人”之意。既然是“异种之人”，“禺”类“鬼”,“鬼方”之名乃因其“ 状类猕猴”、身材高大的形貌特征所赐。吐火罗人的一支虞氏也称禺氏、禺知，而五帝时代前期活动于晋南的大夏、虞氏人恰巧与印欧种系的吐火罗人有深厚的渊源。
所以在位居中原商族看来，鬼族不但长相奇特，而且做事古怪，所以“鬼”也有奇怪的意思。很多时候，怪才也称之为鬼才，如唐人李贺托物传情，借“鬼”寄慨，以瑰丽奇特的诗风而名冠天下，世称“诗鬼”。坊间传闻，鬼族也有可能是雅利安人（印欧人）的后裔，所以在商民族看来，“异种之人”自然很奇怪，所以鬼族也有可能是“怪族”，鬼方便是“怪方”。
西周青铜器小盂鼎——康王伐鬼方
鬼方为何从历史上消失呢？如果说高宗伐鬼方让其元气大伤、支离破碎；那么，来自周康王的第二波重创，让其流离失所。据西周青铜器小盂鼎上的铭文记载，周康王两次发动对鬼方的战争，康王麾下有一猛将名叫南宫盂，南宫盂北征鬼方，势如破竹，共斩首及俘获鬼方约两万人；两万人在当时是什么概念，举个例子，武王克商时，商朝的军队加上援助还不到两万。经此一战，鬼方族群中最强大的几个方国、部落被周国攻灭，族人被周人俘虏迁徙到关中或河洛安置，融入华夏族群中。从这个时候开始，鬼方这个族名从历史上消失，不再专指陕北高原和晋西山区的鬼戎族群，而泛指西北方的异族，比如《后汉书》中，就把青藏高原东北边缘的羌人也称作鬼方。
鬼方消失之后，鬼方中最强大的几个方国、部落被消灭之后，剩余的弱小部落臣服了周人，并被周人允许留在了故地。这些部落虽本是鬼方的一部分，但从此以后，不再被称作鬼方，而是被称作赤狄，又说为白狄。总之，在春秋时期，鬼方已改成为“狄方”。又说，从王国维起,就论证过鬼方以国为姓,为媿(隗)，而赤狄也为隗姓,史籍更多有记载。如 《左传·僖二十三年》：“狄人伐廧咎如，获其二女叔隗、季隗,纳诸公子,公子取季隗”文中公子便是鼎鼎大名的晋文公，廧咎如是赤狄的一部,叔隗、季隗便是其后裔。传闻，东周时期的中山国，就是这个白狄族群的一个分支迁徙到河北平原后建立的国家。中山国被魏文侯所灭，其残余退入太行山之中，坚强的鬼族后裔，又成了“穿着铠甲在在大山里行走的人”。
本文基于《易经》所载的鬼方，对鬼方展开了一系列探讨，其主旨不过分享给易学人士两点思考：一是周人编撰《易经》，为何将商王获胜的历史故事收录其中；再有，既然《易经》卦象爻辞收录多条前人的历史故事，会不会影响其预测的准确度呢？欢迎各位老师、易友解读或留言讨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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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宋亦箫：“鬼方种族考”，《晋阳学刊》，2008
3. 王国维：“鬼方昆夷玁狁考”，《观堂集林》， 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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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吕智荣：“陕西清涧李家崖古城址陶文考释”，知网
7. 何益鑫：《周易》所见“伐鬼方”的历史叙事，《人文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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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李明滇：“殷商文化分析分期”，中国考古网，2010
11. TA说，“商帝武丁征伐鬼方为什么要三年？”，2018
12. TA说，“鬼方族群是如何消失的？”，2020
13. TA说，“商朝时期的“鬼方”是个什么？真的是东进的雅利安人吗？”，2019
14. TA说，“周武王的孙子与鬼方部落大战的结局是什么？”，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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