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隶书,他便30余次入国展,这隶书大气朴拙
杜鹏飞,1978年生于黄山。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央美术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客座教师、河北美术学院特聘教授、安徽省书协隶书委员会秘书长、安徽省青年书协副主席、黄山书画院院长、黄山市书协副主席。中国书协“翰墨薪传工程”首批专家教师组成员。
获中国文联第四届中国(天津)书法艺术节“书法十杰”,安徽省政府文艺奖二等奖,九届国展、二届隶书展获奖提名,中国文字博物馆隶书名家提名展特邀,第三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艺术奖、第五届中国书法兰亭奖佳作奖、西泠印社第二届沙孟海奖书展特等奖,入展中国书协会员优秀作品展等中国书协展赛三十余次。出版个人著作三本。结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首届兰亭书法班。
自习书后,就像那些任性的某位歌手的粉丝一样,在很多场合,我都毫不掩饰地说,我就是杜鹏飞的粉。无论是在某本杂志上,或是在网络上,但凡看到鹏飞的字,我都会下载收藏。闲暇时,细雨敲窗,一杯清茶,铺展开宣纸,临鹏飞的字,让思绪渐进无我,不失为打发老时光阴的一种手段。
近年来鹏飞很有些火——这对于他,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但好也罢,不好也罢,我自有自己的喜爱。幼时临帖,多从柳公权、九成宫帖开始,先生总是教导说,不要没学走,就学爬啊。可是,哪个孩子不是先从爬而开始学步的呢?可见中国的教育,误人子弟的实在太多。而真正有大气象的书家,汉碑是他必做的功课。当代草圣林散之晚年临张迁碑的那种严谨,清人何绍基临石门颂的那种专注,足以令当今许多浮泛的书法家为之汗颜。一个真正的书法家,这门功课是一直要修到老死方至的。
汉碑的那种雄浑大气,那种不加修饰的朴拙之美,正是唐以后成熟的汉字所不具备的,这不能不说是汉字的无奈。
鹏飞儿时家传,七岁时就被祖父逼着捏一杆毛笔日日临帖。他哭过,反抗过,最终却喜爱上了这门功课。鹏飞应该感谢他的老祖父,他遇到了他人生中第一位不以误人子弟为业的导师。鹏飞天赋所成,在于他的家传,更在于他的勤奋以及他对书法艺术的追求。
几十年前,鹏飞曾数次前往京津及西安等地,小小少年,足迹所至,是故宫博物院,是西安汪洋大肆的碑林。站在那些历经千年风雨,斑驳但却雄浑大气的古碑前,杜鹏飞一遍遍与古人对话:为什么要这样写,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啊?那一刻,他穿越历史,进入到古人群中,他像问禅的僧人:父母未生我前,我是谁?究竟是谁啊?回答者非人非佛,而是自己,是自己的一颗了然的心。一次一次的禅问,一次一次的旁若无人的自说自话,他终于也有了一次一次的“悟解”,他的书法艺术也就是这样一天天走向成熟。
有人评价说,鹏飞的行、草、隶、篆,无一不精,但我却认为,他最让人过目不忘的则是隶书。
隶书是汉字由篆向楷过度的产物,隶书也是我的所爱。自六十岁学吹鼓手以来,所习隶书总不下六七种,然张迁碑细节太多,石门颂过于奔放,华山碑太肥厚,曹全又秀气得有些过头。正是在这时,我发现了鹏飞的隶书,于是,就放不下了。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数千年来,中国文化也一直在传统与非传统中矛盾着,纠结着,斗争着。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就一直是在与传统的一次次斗争中成长和成熟。无数次与古人对话中成熟起来的书家杜鹏飞继承了汉字的端庄和华美,也接受了汉字的朴拙、天真和大气。他想象着古人在天籁中,在博大而雄浑的天地之间,唯我独尊地用刻刀在崖壁上一撇一捺地创造着属于汉民族的文字艺术,何等自由,何等奔放。
熟悉鹏飞的人说,鹏飞是一个在生活中有些懒散的大孩子,多数时候,他不修边幅,性格中始终有一种童贞之气,书如其人,怪不得鹏飞的字带着一种朴拙和幽默,还有几分浪漫,几分天真,但给人却是整体的大气。
读清人张岱的《陶庵梦忆》,读到“金山夜戏”一则,“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余呼小傒携工具,盛张灯火,大殿中,唱韩蔪王金山及长江大战诸剧。”夜半三更,又是于庄严的佛寺中,谁敢来这样一场恶作剧?唯有士大夫张岱;谁能把一寺僧人逗得“翕然张口,呵欠与笑嚏俱至”?唯有高仕张岱。出身于士大夫家庭的张岱行止动静都透着一种贵族气,却也不乏名士风流,偶尔来一点恶作剧,来一点非正统,却谐趣地一笑:“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当初读汪曾祺的小说,读博尔赫斯,读沈从文等先贤,总禁不住会说,呀,小说原来可以这样写?如今读杜鹏飞的书法艺术,同样要发出这样的惊叹:呀,字原来可以这样写。
现在的书法家何其多矣,但凡能写几个字的,都被冦以书法家。更多的时候,字以人贵,书法界如此,其他各界莫不如此。但我偏偏喜爱杜鹏飞。
鹏飞的字,是夸张的艺术,是变形的魔法咒,是萧伯纳的喜剧,但仔细看他的字,夸张变形总不离法度,总不离中国汉字的理。鹏飞说,这是书法艺术中理与法的辩证关系。在所有的艺术门类中,唯有汉字成就一门独特的艺术。它端庄、方正、就像一把紫檀或花梨木太师椅,安放于华堂之上,在肃穆中透着沉稳与高贵。中国的儒家总想打造一个正统的社会,打造一个个正人君子。但中国自古多有叛逆的人生,正是这叛逆的人生,推动着社会的前进。师于古,却又不泥于古,我想,这是中国文化中最有个性,最有生命力的内容。就像已经成年的兄弟之间,最好的状态莫过于这种疏而不离。
喜剧是生活的调味品,却又透着生活的真味。鹏飞的字是书法中的喜剧,喜剧中的正剧,率真,谐趣,贵族之气却透过肌里深入到骨髓。鹏飞的书法是中国汉字一母所生的儿女,但它们却各有个性,即使同一字中,此一横非彼一横,此一捺非彼一捺,这是书家鹏飞对大写的人的理解:我不是你,也不是他,甚至也不是我自己。
我喜爱九华山僧妙虚的狂草,那种龙飞凤舞,那种酣畅淋漓,不亦快哉。狂乱是山僧妙虚的外表,而走进他的书屋,却只见一几一凳,一瓶一壶,莫不透出这位狂僧的娴雅和有序。而走进杜鹏飞的“宽庐”,满眼看到的却是随意,甚至几分零乱。但是,却没有一物不各在其位。中国文化中,偏有一种反差的哲学,这就是书法家和书法家的书房。鹏飞的书法作品在宣纸上整齐排列,就像用尺子打过,但其妙处偏在单个的字上,就像排列在操场上的孩子,虽整齐划一,却各自有相,其脑袋有大有小,身材有胖有瘦,个条有高有矮,面庞有方有圆,表情千差万别。鹏飞说,就像这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世界是多样的,缺少个性化的世界,一定是不美好的。
丙申年农历五月十八,黄梅雨下得缠绵,太平湖畔之宽庐一屋书香,吾与杜鹏飞相向而坐,听其谈书法艺术,实则谈字与人生,似有悟,故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