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50岁,在北京给儿子当“免费保姆”:1800万老漂族何去何从?
北京,天通苑,号称“亚洲最大社区”。
这里是地铁五号线终点,从这里去北京中心天安门,需要换乘一次,17站耗时1个小时。
这里生活着近90万常住人口,其中一半左右是外来的“新北京人”。
每天早上9点,当天通苑的三个地铁站将数以万计的上班族送往市中心之后。
恢复了片刻安宁的小区里,又迎来了另一批人潮。
他们大多头发花白,一手领着蹒跚学步的孙辈,一手拎着从菜市场采购回来的蔬菜瓜果。
这些操着不同口音的老年人,已经成为了天通苑里的一道风景。
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却因为同一个目标来到了北京。
在老家操劳了半生,拉扯大儿女,完成了所有应尽的义务后,为了照顾孙辈的起居,他们再次打点行囊奔赴异乡。
网络上给这一特殊族群起了个和“北漂”“沪漂”一样时髦的称号——“老漂”。
她们的生活,被凤凰卫视冷暖人生团队拍进了纪录片里,《老北漂》。
背井离乡的“老漂”
每天早上六点,谢凤娇都会给女儿女婿一家端上煮好的稀饭和买来的油条。
照料外孙吃完早饭,把他送到幼儿园后,便开始紧锣密鼓地买菜、做家务、洗衣服。
图源:晓世《老北漂》
忙完家里的一摊活,她又赶去接孩子放学,做晚饭。
等到给外孙洗漱哄睡后,谢凤娇的一天才算结束,这样高强度的“工作”生活已经重复5年了。
5年前,谢凤娇从湖南来到北京,这么多年的“老漂”生涯里,她只去过一次故宫。
想去天安门广场看一次升旗,但平时要送孩子上学,节假日又不忍心叫醒女儿早起。
住在天通苑的谢凤娇,距离“北京”仿佛和在老家时一样远。
除了琐碎的家务、狭小的社交圈子,更让谢凤娇觉得难以排解的是背井离乡的疏离感。
图源:晓世《老北漂》
和女儿三口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却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北京物价高,为了不给孩子添麻烦,谢凤娇把自己的2000出头的退休费都搭在日子里花了。
“我不属于这里,谈不上喜不喜欢,反正就是来做客的吧。”
除了每年清明节回乡扫墓外,谢凤娇现在已经极少回到湖南岳阳的老家了。
乡下的亲戚朋友都在羡慕她生活在大都市,而在谢凤娇的眼里自己不过是这个城市匆匆过客里一个暂住的影子。
在每天周而复始的琐碎家务中,最让她盼望的是每天下午小广场上的闲聊时光。
在接孩子放学前的间隙,谢凤娇会和同是湖南的老乡们聊聊家常,吐一吐苦水。
在天通苑,这样以口音划分的“老漂”据点有十几个。
他们以乡音为纽带,寻找着同类也让自己能从这座城市获得更多一点归属感。
图源:晓世《老北漂》
从河南贫困县来到天通苑的王翠荣,儿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十几年前,当儿子坐上前往北京打拼的火车上时,王翠荣站在菜地里哭了一个下午。
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会守着老家的一亩三分地,安度晚年。
但接到儿媳的电话后,这辈子只去过县城的王翠荣带着行李来到了北京。
图源:晓世《老北漂》
因为没能租到同一套房,王翠荣住在了儿子隔壁的合租房里。
一间十几平米的隔间,成为了她在北京的所有。
和谢凤娇有“湖南帮”闲聊排解压力不同,王翠荣浓重的河南口音让她难以融入老漂团体。
每天洗衣做饭带孩子外,她唯一排解寂寞的工具就是儿子为她买的手机。
“想儿子就按2,想闺女就按1,按完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孤独寂寞之外,王翠荣和儿媳的相处也让她倍感压力。
和新一代人的育儿理念不同,王翠荣带孙女时还沿用着乡下老一辈人的方法。
图源:晓世《老北漂》
因为带孩子的问题,这半年里她没少和儿媳互相埋怨。
但更多时候,为了不让夹在中间的儿子为难,王翠荣都把这些孤独和委屈默默埋在心底。
图源:晓世《老北漂》
子女家还是自己家?
困扰着“老漂”们的还有一个问题,她们常常为了子女的家庭,被迫和自己的老伴分离。
从河北省来的“老漂”马书婷,没有一天不惦记着自己在老家的老伴。
图源:晓世《老北漂》
她性格开朗乐观,但让她想不到的是,比老家大上几万倍的北京,家家户户住得这么憋屈。
不到30平米的开间里,满满当当堆满了一家四口的东西,孩子学走路时不是碰了收纳盒就是撞了快递箱。
图源:晓世《老北漂》
马书婷一天到晚除了做饭带孩子,就是不停地收拾东西,辗转腾挪地想办法给家里变出点空间。
“这里不如家里住得舒服。老家是大院,我一个人特别宽敞,但在北京特别憋屈。他们都说北京好不好呀,我说不好,无论如何你都是一个外乡人是不是?”
图源:晓世《老北漂》
还没上幼儿园的孙女,时时刻刻不离开她,这让好说笑又爱热闹的马书婷到了北京之后,生活圈子缩小到了家和菜市场的两点一线。
图源:晓世《老北漂》
隔壁的合租房里,一批批年轻人来了又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想要和邻居拉一拉家常也成了难以实现的梦想。
而独自在家的老伴,没有她的陪伴,精神也很寂寞。
住在天通苑的张士敏和谢凤娇、马书婷一样,十年前为了刚出生的外孙女,她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北京。
出生在东北林场的张士敏,作为家中的长女,从小便担起了帮补家用的责任。
种地、喂猪、喂鸡,十几岁的张士敏样样都干得比同龄人更好。
图源:晓世《老北漂》
为了给弟妹攒学费,高中毕业后她就去了工厂当装卸工,百十斤的水泥一扛就是几年。
等到弟弟妹妹都考到外地的大学,陆续离开了县城后,张士敏又开始为自己的小家庭忙碌起来。
但因为性格不合,张士敏的婚姻只维持了几年。
离婚后她带着女儿也离开了东北小县城,白手起家在烟台干起了自己的理发店。
图源:晓世《老北漂》
十几年当爹又当妈的日子里,张士敏把所有心血都放在了女儿身上。
把女儿送进大学又送入她的小家庭后,原本打算好好歇一歇的张士敏又被召唤到了北京。
图源:晓世《老北漂》
一直到外孙女上学,她才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时间。
但当她想要好好在这座城市看一看时,她开始觉得这个家太小了。
外孙女越来越大,不大的两居室里空间越来越小,自己作为一个“闲人”为了不给女儿添麻烦,她在距离不远的小区租了一间10平米的隔断。
她不想回老家,在哪儿都是一个人,在北京至少离女儿还近点。
有了自己的隔断“小家”后,张士敏尝试着走出家门。
图源:晓世《老北漂》
她在公园里参加合唱团,学跳新疆舞,还斥巨资2000块买了一套架子鼓。
排解寂寞之余,也为了让自己在这座城市留下点存在感。
图源:晓世《老北漂》
在北上广等一线城市,有无数和谢凤娇、王翠荣一样命运的“老漂”,他们接受了儿女们的安排。
一把年纪努力适应着大城市的生活节奏,放不下家乡的牵挂也融不进异乡的生活。
这座城市漠视着他们的孤独,他们也不愿向这座城市敞开心扉。
图源:晓世《老北漂》
除了这些被动的留在异乡的“老漂”外,互联网时代下一些主动远离故土的“老漂”也走入我们的视线,他们的“漂”也更多了一层自我救赎的意味。
漂在路上
一向以年轻用户群为主流的B站,最近大火的却是一位年过半百的UP主。
在家里做了半辈子全职主妇的苏敏,在56岁那年,决定策划一场逃离婚姻的漂流旅行。
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重男轻女家庭里的苏敏,从小就被教育,一切好的都要让给弟弟。
顶替父亲的岗位进入工厂后,为了帮补家用,每月的工资她都如数交给母亲。
23岁那年,苏敏听从父母的安排,嫁给了相亲后见面两三次的丈夫,一过就是30年。
婚后,从工厂下岗后的苏敏做过泥瓦匠,摆过小摊卖水果,当过环卫工扫大街,一切生计的压力都没有将她击倒。
但无爱婚姻里的痛苦,却一再让她感到窒息。
和精明算计的丈夫生活,两人经济上一直保持AA制。每月的生活费、孩子的学费甚至用医保卡买药,也要精确到一分一毫向他报账。
丈夫对她最大的兴趣,就是从对话中挑刺然后发展到口角。
因此,苏敏在家越来越少开口。
为了避免吵架,从女儿上初三后,苏敏和丈夫开始分房睡。
即便如此,易怒的丈夫还是会挑刺吵架,在口角中一拳把她打倒,用武力结束这场纷争。
三十年的婚姻里,无数次想到离婚的苏敏,为了女儿的幸福一次次打消了这个念头。
从女儿上学忍到女儿毕业,从女儿上班忍到女儿结婚。
照顾女儿做了月子,外孙上了幼儿园。
苏敏在自认为完成了所有母亲应尽的义务后,终于决定从这场婚姻里脱离。
同时,这一年她也被查出患有中度抑郁。
她用自己多年的积蓄买下一辆Polo,经过简单的改装后成为了自己“漂”在路上的家。
从郑州到小浪底,从三门峡到西安,一路上风餐露宿却心胸舒畅。
和苏敏一样,越来越多的老年人在完成了家庭交待的职责和使命后,选择从无爱的婚姻中叛逃。
他们有的以车为家,漂在路上,有的前往异乡,另寻空间。
即使是落叶归根的传统思想,也未能左右他们走出枷锁的脚步。
何以为家
截止2019年,在全国2.47亿流动人口中,流动老人将近1800万,相当于哈萨克斯坦人口的总和。
他们中,有些人是为儿女而漂,也有决心逃离家庭独自去漂的。
2016年,“二孩政策”全面开放后,“老漂族”的群体在不断扩张,漂泊的时间不断变长。
除此,根据2019年中国第六次人口普查的数据显示,国内老年人的离婚率比起30年前已经翻了一番。
中国老年人的离婚时代已经来临。
当子女长大离开家后,他们完成了作为父母的任务后,便开始思考,实现自我的可能性。
很多人的第一步便是走出家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图源《家族之苦》
但外面的世界除了精彩之外,更多是的无奈。
根据国家卫健委相关报告显示,62.9%的老年流动人口,感觉身体没有在原籍地健康,58.87%的老年流动人口,感觉没有在原籍地生活快乐。
导致这些问题的原因在于,在社会融入方面,“老漂”很难在他乡找到认同感。
在儿女家做免费保姆时,饮食习惯和气候不适应,和子女邻里沟通相处难;漂在路上时,又要长时间的面临独处的孤独。
同时,异地就医报销难也是困扰他们最大的难题。
以上这些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都让这些1800万漂在异乡的老年人,在社会夹层中生活愈发艰难。
早上9点钟的天通苑,不同口音的“老漂”们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而56岁的苏敏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过冬的衣服,今年春节她不打算回家,她要在路上迎来属于自己的2021年。
异乡留不下他们的灵魂,家乡关不住他们的脚步。
漂泊在家乡之外的她们,很多时候都是隐形的,在“免费保姆”和“逃离家庭”这种标签下是一个又一个真实的人。
就像苏敏阿姨说的那样,她也想为自己而活,不管多长时间。